前年伐月氏,城上沒全師。番漢無消息,死生長別離。無人收廢帳。歸馬識殘旗。


    戈壁萬裏,北風肆虐,冰涼的雪花在風中狂舞。


    黑色的駿馬喘著粗氣,白霧在它的口鼻之間唿出,轉而北寒風吹散。


    馬背上的騎士身穿一身單薄的黑色長袍,仿佛這徹骨的冰寒對他毫無影響。


    前方遙遠處傳來唿哧唿哧的唿吸聲,這聲音本來極其細微,隻怕戈壁灘上耳裏最佳的沙狐也難以分辨。可騎士的耳朵抖了抖,似乎發現了些什麽。他抖動韁繩,驅動馬兒向著聲音處奔去。


    半個時辰後,將士百戰無一生還的慘烈戰場呈現在騎士麵前。斷裂的長槍,半淹在砂石中的旗幟,殘破的屍體構成了一副名為戰爭的油畫。而最重要的,還有那些正在啃食屍體的血妖。


    “鳳凰劫!”


    低沉的喝聲中,黑白兩色糾纏的鳳凰切裂長空,轉眼間將二十多隻血妖斬成了碎片。杜冷秋跳下戰馬,在地上刨了個大坑,把殘餘的屍體丟進去埋葬。


    十一具屍體,這是一個完整的騎兵小隊。其中一個隊正,十名隊員,遭遇一群血妖,他們奮盡全力也僅僅殺了四五個。然後,嗯,按照官方的說法,光榮陣亡。


    這僅僅是北疆無數戰場的一個縮影。


    數十萬將士在這裏和漏網的血妖搏殺,保護著後方的中原大地。北方的草原和戈壁,是血雨肆虐的重災區,沒有仙人顧及這裏的民眾。即便是立足極北冰原的冰神宗也不將這些蠻人視作同胞。


    而如今後果來了。數量恐怖的血妖邁過沙漠和戈壁,入侵中原。而為了防止中原徹底敗壞,禦天盟沿著東受降城,北受降城,西受降城布置了萬裏黃沙陣,阻擋血妖的入侵。但這條戰線實在太長,即便是以禦天盟的家底也難以布置完整,隻能布置個極為簡陋的版本。


    那些走狗運穿越了陣法的血妖,就需要一隊隊的戰士加以清除。


    這就是血稅的真相。


    拆下槍頭收好,杜冷秋繼續驅馬前進。


    天越發陰暗了,已是道路難辨。在路過一個碎石山坡時,杜冷秋跳下馬匹,牽著馬走近背風處,讓它好好休息一下。


    隔壁上的石頭被風吹拂了數千年,早已變得圓潤。馬蹄鐵敲擊在石塊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黒馬噅噅叫了兩聲,搖頭晃腦噴塗著白起,杜冷秋拍了拍它的脖子安慰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累了。但總比哪些躺在地上被雪埋葬的同胞要強吧,這樣一個該死的世道,將就著過吧。”


    “從你的角度來看,蘇未醒說的還真是不錯。奴役一匹馬一輩子,臨到老了,殘廢了,再一刀殺了吃肉,真是比資本家還要惡毒一萬倍啊。而這,已經是普世價值,嗬嗬。”


    杜冷秋敲擊著劍鞘,問道:“蝶舞,你怎麽看?”


    “人,簡直是萬惡之源。”蝶舞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悅耳動聽。


    杜冷秋啞然失笑,“竟然如此,我已經還了你妖牌。你為什麽還不走呢?”


    蝶舞立刻反問,“我能走到哪兒去呢?極北冰原,南海諸島,那裏沒有人類的影子?身為百香碟,也隻有你身邊才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哈哈,你可要好好抱緊我這大腿。”說著,杜冷秋輕巧的拔劍出鞘,菩提樹心製成的木劍在漫天雪花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當空刺下。


    就在此時,砂石四處崩飛,地麵上驟然竄起一條妖氣滾滾的黑色大嘴。鱷魚般的巨頭奮力長大嘴巴,血紅的利齒,分叉的蛇信伸縮不定,嘶嘶作響。


    兩者就像是配合了千萬遍,木劍恰到好處,不多一分,不少一秒的刺中了蛇蜥的腦袋,將它牢牢釘在了砂地上。


    它四隻利爪瘋狂劃撥著地麵,被鮮血染紅的石塊四處飛揚,將白雪妝點的世界添上一抹重彩。過了一會兒,它安靜下來,唏噓著。原本被鮮血充斥的眼珠子恢複了清明,過了片刻,它留下兩行清淚。


    這是一頭蛇蜥,實力很弱。隻是比野獸更狂暴強悍一些,比之真正的妖魔大有不如。但若是它們衝進了中原,足可以在鄉村橫行。


    杜冷秋上前摸了摸它的腦袋,歎了口氣,又吐槽道:“tnd,我這段時間歎的氣,比過去十九年都要多。”


    “好了,你也別覺得委屈了。想開點!你原本不過是個沒有什麽情感,隻知道交配生娃的普通蛇蜥。雖然被血雨改造成嗜血妖魔,但好在死前恢複了靈智。正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


    “嗬,你別罵人嘛。算了,看在你沒幾分鍾好活的份上,我就不罵還你了。說起來,你今生最遺憾的事情是什麽?說不定我還可以替你完成。”


    “啥,沒有留下後代?”杜冷秋一窘,“切,真是低級趣味。這我可幫不了你。你難道就沒有什麽高大尚的願望,比如說藏在某個地方的寶藏還沒有取出來很遺憾之類的?”


    “真沒有?”


    “好吧,好吧,我相信你!嗯,還有一個要求,說吧!”杜冷秋很大方


    “哦,不要吃你。放心,我有食物的。”杜冷秋掏出一個冷硬的饅頭朝在蛇蜥的眼前晃了晃。顯然,這絲毫不能安慰蛇蜥脆弱的靈魂,它死了,死不瞑目。杜冷秋歎了口氣,揮掌擊出一個大坑,腳尖一挑將蛇蜥踢了進去,再一揮掌輕鬆掩埋。


    杜冷秋從葫蘆裏掏出一把高粱和黃豆,放在左手給黑馬吃著,右手啃著饅頭。每啃一口,便皺一皺眉頭,若是渴了,便吞下兩片雪花。


    他如今有些煩惱,前些時日他終於將耳神諦聽煉成,並獲取了一項新的神通。而這恰恰是煩惱的源泉。


    神通:秘語


    可以聽到一切生靈心中的聲音。哪怕是他們沒有說出口,也可以在耳中形成非常清晰的語言。剛剛開始的時候,杜冷秋非常不適應,一切光明的、陰險的,友善的、惡毒的,高尚的、無恥的聲音充斥著他的腦海,而怎麽關閉他用了整整三天時間,幸好他還有腳,衝出受降城隻用了十分鍾,否則他一定會瘋掉的。


    在荒原,杜冷秋獨自一人,終於體會到了這項神通的強悍之處。任何偷襲都無法躲過他的耳朵。


    而秘語還有另外一項神奇之處,配合之前覺醒的目神神通,唔,具體是什麽,不可說,真是太令人羞恥了。至今,杜冷秋隻用過一次,用在了齊玲身上,隻堅持了一天,尷尬的過程不說也罷。


    喂完馬兒,杜冷秋繼續驅馬前進。


    一個時辰後,他穿越狂風大雪來到一處營寨前,下馬後抖落身上的雪花,牽著馬兒走了進去。


    營寨是用土牆圍成的,土裏有石頭做筋骨,比較結實耐用。沿著萬裏黃沙陣,數以千計的營寨將三處受降城連接在一起,為所有的戰士和獵人提供補給。


    土牆不高,但也足以將狂風暴雪隔絕在外。積雪踩在上麵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整個營寨極其簡陋,簡陋到連守門的衛士也不存在。


    馬棚裏髒而亂,沒有人侍候,隻有十多匹駿馬在安靜的吃草。幹碎的草料裏摻雜著黃豆和鹽粒,冷風吹亂了馬鬃,但它們背上的毛毯完美的為它們禦寒。


    杜冷秋卸下馬鞍掛在牆上,在馬槽中添好草料,再細心的為馬兒披上毛毯捆紮起來,免得被風吹掉這才離開。


    這裏,隻有一處有燈光,也隻有一處有聲音。


    他走過去,推開門,溫暖和喧嘩聲一起湧來。杜冷秋有些恍惚,似乎這一幕在某些電影中見過似的。


    中式的酒館格局,長長的條案。條案後麵站著一個枯瘦的老人,掛著抓痕的臉龐上滿是風霜,眼睛有些渾濁。一雙手粗壯嶙峋,仍然十分有力。


    走近條案,杜冷秋將十一枚槍頭丟在上麵,叮叮當當的聲中,四處滾動。油燈的昏黃燈光映照在雪一般的槍風上,化作一抹搖曳的暈菜。


    槍頭的棱邊上刻著戰士的名字。這槍頭就是他們存在的證明。


    每一個北疆的戰士在訓練結束,都會配備一匹駿馬,這是他們巡邏的最佳夥伴。此外還有一杆長槍,那是衝鋒陷陣的必備武器。除此之外,禦天盟不會再提供其他裝備,而騎士可以自行購買裝備任何法器兵器暗器等等。


    戰士們戰鬥在北疆,也埋葬在北疆。而帶給他們親人的就隻有這樣一個冰冷的槍頭,還有無止盡的懷念。


    “又是一個騎兵隊全滅。半個月來,這都是第幾支隊伍了?”枯瘦老板的聲音嘶啞,像是喉管被割過一刀似的。


    “七支!”


    “多事之秋啊!吃點什麽?”


    杜冷秋敲了敲條案,發出嘟嘟的聲音,“一碗素麵,兩個饅頭。”


    他身後立刻傳來一陣口哨聲,有人調笑道:“冷火,你每次都是素麵饅頭。你賺那麽錢幹什麽?想成仙麽?”


    “成仙有什麽好?不如去青樓,聽說受降城裏的紅阿姑細皮嫩肉,據說還練過內媚的功夫,讓人挺直腰杆進去,彎著腰出來。嗚唿,爽死了!”


    “可冷火跟我們不一樣哦。他可是高手。”


    所有人立刻安靜下來。杜冷秋轉過身,看著十多個年齡各異的漢子三五成群的坐在各自的桌子上。


    他們不是血稅,而是獵人,自願來狩獵血妖和妖魔的獵人。


    當然,真正的妖魔他們隻是送上門的新鮮菜色。狩獵蛇蠍那樣被血雨改造的半生不熟的妖獸才是他們的主要生意。


    禦天盟為血妖和妖魔設下了賞格,吸引江湖人士前來狩獵,作為騎士的補充力量。他們之所以前來,是因為禦天盟獎勵的丹藥可以幫助他們突破當年的境界。


    武林眾人絕大多數都是後天內息境界。他們或者因為年齡過大,或者因為基礎不聞,使得難以突破至先天。


    可禦天盟的丹藥可以彌補這一切缺憾,隻要他們提供足夠多的血珠。


    這些人雖然在調侃杜冷秋,可不遠萬裏前來北疆的,沒有一個懦夫。他們可以口花花,說些酸話葷話,發泄生死一線的壓力。但這些都是小節,他們都是不甘心灰暗的命運,勇於改變自己未來的勇士。


    對於勇士,杜冷秋從來不缺乏敬意。


    他舉起了麵碗,高過頭頂,道:“以麵代酒,敬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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