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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侯無虞一驚,連忙快步走到院中,縱躍至古柏枝梢頂尖兒處,搖搖晃晃中,從兩山夾縫間,遠遠地望見數裏外官道之上黑壓壓的一片,塵土飛揚,隻見三軍之前高牙大纛,不緊不迫,向著北邊從容前行。


    “是誰?”卿如雲趴在窗格前,半仰頭問道。


    “我們先前猜到的人。”夏侯無虞一躍而下,神色平靜地迴答道。


    “嗯。”


    卿如雲亦沒有表現出多驚訝的情緒,仿佛早已知道答案。


    不出夏侯無虞所料,夏侯涼夜果然派了韋合來押送他東去揚州取迴受命璽,然後再行北上清州封地。


    隻是,他沒料到自己這位親弟弟連年關都等不及,時值寒冬臘月也要派自己心腹離開溫柔鄉,令韋合與儀鸞司眾人搭著伴兒取暖執行任務,可見昭示皇權正統的受命璽於夏侯涼夜來說甚為重要。


    正是猜到夏侯涼夜對受命璽的重視,夏侯無虞才能大膽地賭一把,賭領兵者是韋合。


    韋合出身禮部,而禮部下涉鑄印局,掌管皇帝三寶的鑄造事宜,因此,由韋合親去揚州鑒別受命璽真偽正合夏侯涼夜心意,而韋合為對新帝效顯忠心,自然也會自薦為押送官。


    而夏侯無虞心中還有另一個計較——除了韋合,放眼北辰軍的各部將帥,夏侯涼夜不會放心將押送清州王的重任交與其中任何一個人。


    縱觀一整個計劃,在如何潛入南榮這個問題上麵,夏侯無虞並未花太多神思。於他而言,潛入南榮反而是其中最容易實施的一環。更重要的是,在離開北辰之前,有一個人必須處理掉,否則後患無窮。


    這個人,正是韋合。


    如今,既有韋合領兵,實是除掉這一朝堂毒瘤的絕佳良機。


    韋合,最初是北辰先皇後的父親蒙老太師府中一介低微家奴,生來聰慧,幼時即口齒伶俐、辦事機靈,由此博得蒙老太師的青睞。


    其時國家百廢待興,尤重寒門學子,韋合在蒙老太師的關照下得以擺脫家奴身份,考入國子監學習,後來又被選拔為禮部侍郎,主管國家科舉品仕,從此開始積累人脈。


    後來,戶部尚書出缺,掌國家財政度量的部門何其重要,而滿朝竟找不出一個合適的人選。這一位置久懸未決,實是令北辰帝頭痛不已。


    終於,蒙老太師想起從前有一個極聰敏的小兒曾在自己府中協助庫房出納,一拍腦袋,恍然記起——這小兒正是如今的禮部侍郎韋合,便舉薦給北辰帝,帝大喜。


    聽到這兒,卿如雲問道:“聽起來,那韋合的人品能力也沒有那麽不堪?”


    夏侯無虞道:“韋合的能力一直是有的,無論在禮部還是在戶部,他都很得人心,甚至說民心也無不可,須知人心並非隻由下作手段可以籠絡來的,他確實是難得的人才,隻不過他後來......”


    卿如雲道:“隻不過,他後來成了丞相,心思也就變了,懶得費心思在政務上,而沉溺於大肆斂財,隻會用些收買人心的手段來鞏固地位,對不對?”


    夏侯無虞點點頭,又搖搖頭,道:“他能做到丞相的位置,懂得察言觀色、籠絡人心,這無可避免,父皇也未必沒有看在眼中放在心上,對他的敲打,也並不唯這二年才有的。”


    卿如雲問道:“可我聽說,近來北辰朝中,無論是太子治下,甚或言韋合一黨中,就有許多人對其感到不滿,在民眾間也引發很大討論。若依你所說,這樣的事竟一直都有?那為何北辰皇帝不早早將他撤下?”


    夏侯無虞笑了一笑,道:“你人在南榮,對我北辰的事倒是了如指掌。”


    卿如雲哼了一聲,心道:你懂什麽?我可不是隻待在南榮。


    夏侯無虞續道:“起初,他為國盡心盡力,斂些私財那也沒什麽,往往父皇也無意說破,心裏明白就罷了。可這二年來,韋合利用丞相職權,又依憑過去在禮部執掌科舉取士時培植的親信,逐漸壟斷鹽權、藥材和茶葉,若有似無間,其背後隱隱然有與皇權分庭抗禮之勢。”


    “我懂啦!”卿如雲恍然,“因為他不受控製了。”


    末了,又問道:“可他在你弟弟麵前那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倒也不像存有篡位的心思?”


    夏侯無虞道:“有的人能成君,有的人則隻能稱臣。韋合的勢力,隻在財權和新科士子,並不涉武將。北辰軍魂所在,譬如平西軍係,譬如鎮南奉恩軍係,譬如池簡所率部,更勿提我母親一族北安侯蒙氏,韋氏始終滲透不進去。相比之下,倚仗一位皇子,將手伸向內廷是最便捷也最得心應手的。”


    卿如雲道:“所以,韋合下毒暗害你母親,便是為了方便安插人手進去,好繼而下毒控製你的父親。不對不對,他也隻是其中一環,真正的幕後之人應當是,是......”


    她戛然停下,並不直說。


    夏侯無虞心中亦早已了然,幕後之人,就連對自己的生身母親也毫不心軟的這個人,正是夏侯涼夜。


    卿如雲道:“那日東海邊該聽他繼續說下去才好,究竟這恩怨歸結於何人?解鈴還須係鈴人,知道當日北辰帝錯殺了誰導致他如此怨憤,日後也好解開這道結,否則,你處處退讓,他寸寸相逼,被困在一場不知根由的怨恨之中,始終沒有結果。”


    夏侯無虞道:“涼夜生於北辰,長於南榮,經曆諸多苦難和不平,父皇和母後一直對他深感愧疚,可他迴朝後隻以孤僻一麵示人,從不肯與人交流。到後來,我們也都覺得,也許他自己就慢慢會好的。”


    卿如雲默而不語,說到這一處,她多多少少對夏侯涼夜有些同病相憐之感。對許多看似孤僻乖張的人而言,個中是非苦樂,並非不肯敞開心扉,隻是說出來也不過徒添他人煩惱,而於己心並無安慰。更何況,也許說出來,旁人反倒要怪自己不通情理、固執任性了。


    但聽得馬蹄聲嗒嗒作響,有人在古刹前下馬,不多時,隻見周禎率一眾儀鸞司侍衛入院,恭請清州王出發前往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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