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楚鈺不在,江叡甚覺今天是個好日子,打算等宴席完後找梅蕭仁說說話,誰知宴還沒散,一個小太監走到梅蕭仁身邊,對她小聲說了幾句,然後她就悄然離席,隨那太監出了大殿。


    江叡的心情頓時沉了幾分,不過他依稀能認出,那個太監是貴妃身邊的人。


    梅蕭仁跟隨太監走出大殿,抬頭看了看天上,今晚的夜空分外地黑,不見明月,星星也隻有稀稀拉拉的幾顆。


    殿外的風刮得厲害,像是又有雷雨將至。


    太監帶著她走下台階,從大殿底下繞行,進了右側的宮門。


    穿過那道宮門之後,他們腳下的路變得十分狹長,兩邊都是高高的牆。


    梅蕭仁環顧四周,依稀覺得,這兒像是別人與她提起過的宮道,也就是後宮的路。


    她身為外臣,無召不得入宮,何況還是後宮。


    梅蕭仁意識到事情有異,心下頓生警覺,止步不前,開口問引路的人:“公公,真的是大都督要見我嗎?”


    剛才在席間,那太監徑直走到她身邊,給她看了一塊腰牌,說是腰牌的主人有事找她,讓他來傳個話。


    她認得流月的腰牌,猜測流月應當找她有事,但他出入皇宮不方便,才讓內監來帶話。可若真是如此,那太監應該帶她去哪個宮門才是,怎會來後宮?


    太監也停下腳步,就是沒有迴頭,更沒有答她的話。


    梅蕭仁客氣地說:“如果不是的話,那我就先迴去了,宮闈禁地,我等外臣不宜出入。”


    她說完就轉身,準備原路返迴。


    “梅大人留步。”


    太監叫住了她。


    梅蕭仁駐足,見那太監匆匆走迴她身邊,其猶豫片刻後拿出另一樣東西給她過目,“不瞞大人,今晚的確不是大都督要見大人,而是此人。”


    太監手裏拿的是一支銀簪,簪頭上刻的是曼珠沙華。從前她不認識此花,隻覺得漂亮,於是一眼相中了這支簪子,將之送給了一個人。


    清清的簪子……


    梅蕭仁皺了皺眉,忙問:“公公為什麽會有此物?”


    “大人,李貴人昨晚淋了雨,病得很重,一直念叨著大人,而我家主子心疼李貴人,特讓奴才來請梅大人去見李貴人一麵。”


    “李貴人,什麽李貴人?”


    “正是這支發簪的主人,宣州李知府的千金,閨名喚作清清。”


    “清清……李貴人?”


    梅蕭仁隻覺好似有道晴天霹靂當頭降下,她避之不及,腦子被炸得一片混亂。


    “大人快去看看吧,貴人打從進宮起就吃了不少苦頭,要不是相爺一直暗中照顧,貴人怕是早就吃不消了。”太監歎道,又言,“對了,前幾日相爺讓大都督來看過李貴人,令牌就是大都督落下的,還望大人能代為歸還。”


    梅蕭仁皺緊了眉,清清沒有迴宣州,而是進了宮,成了陛下的貴人?


    若太監說的是真的,那此事楚鈺知道,流月也知道,唯她竟全然不知!


    “清清……”她愣了愣,從太監手裏奪過銀簪,借著燈台裏的光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是清清的沒錯。


    “府尹大人,宮裏的主子們此時都在禦花園宴聚,六宮無人,機不可失。”


    梅蕭仁握著簪子,不再遲疑,她迫切地想要一個實情,一個清清到底身在何處又是否安好的實情!


    她跟著太監來到一處宮苑,進門的時候有留意過匾額,知道這裏叫景頤宮。


    主殿富麗,偏殿闊氣,而太監帶她去的,是宮苑裏最偏僻簡陋的後院。


    一個閉塞的院子裏有間不起眼的屋宇,屋門開著,梅蕭仁還沒走近就聽見屋裏傳來聲聲咳嗽。


    屋裏有人道:“貴人,你怎不知照顧好自己呢,蘇貴嬪罰您淋雨,您就真聽了她的話,糟蹋的可是您自己的身子啊。”


    太監引著她走到門前,讓她門外稍作等候,他先行進去,帶了一個宮女出來。


    宮女看見門外的梅蕭仁,試著問了句:“您就是梅府尹?”


    梅蕭仁點了下頭。


    宮女滿麵愁容,“府尹大人可算來了,主子一直盼著能見您一麵,可就是見不到,她為此傷心難過,整日以淚洗麵……”


    太監謹慎地看了看四周,低聲叮囑:“大人快進去瞧瞧李貴人吧,要快,主子們迴來前奴才就得送大人出宮。”


    梅蕭仁點了下頭,移步進屋,濃鬱的藥味撲麵而來。


    她看見床榻上躺著一個人,臉頰削瘦且白得沒有了血色,唇也有些幹涸泛白。


    梅蕭仁能認出那是誰,靠的是那雙凝望著她的眼睛。


    “梅大哥……”李清清朝她伸出了手。


    梅蕭仁走到床邊,蹲下身,將那隻肌膚上還有淡淡淤青的手緊握住,貼在額前,埋頭哽咽:“清清,對不起……”她萬分懊悔地搖著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這兒,對不起……”


    “梅大哥,我沒有怪你。”李清清用力地撐著床坐起來,“還能見你一麵,我已經很知足了。”


    李清清說完話又是一陣咳嗽,每一聲都像一把刀紮在梅蕭仁的心上。


    她在老李麵前發過誓,要照顧清清一生一世,她就是這麽去履行自己的誓言的?


    她守著京畿的安寧,守護著上京城的百姓,而清清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她卻沒能保護好她,對她而言真是一針見血的諷刺!


    李清清眼裏也含了淚,“梅大哥,你別自責,我娘說陛下的命令是聖旨,我爹不能違抗,你更不能違抗。”


    梅蕭仁握著清清的手,察覺得出清清的手很燙,清清人在發燒。


    太監說清清淋了雨,而宮女說清清是被什麽貴嬪教唆著淋了雨,不是受了欺負是什麽!


    她鬆開清清,拉過被子替清清蓋好,即便眼眶早已濕潤,她也強忍著淚和心下的難受,端起床邊的藥攪了攪,舀一勺喂到清清嘴邊。


    “清清,先把藥喝了把病養好,我答應你,一定想辦法接你出去,我保證!”她說得認真。


    李清清破涕為笑,但蒼白的小臉笑起來讓人更加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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