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來幾日,上京城陰雨綿綿,關於城東命案的人證是生是死,傳言裏仍沒個定數。


    不僅如此,甚至還有風聲說人證隻是暫時迷糊,不日就能恢複記憶。


    每每聽完隨從稟報,吳冼都會有短暫的失神。他一麵肯定毒藥絕不會有錯,一麵又為傳言所蠱惑,越發懷疑岫玉還活著,因此惶惶不可終日。


    後來有一日,隨從從上京府署的官差那兒打聽到人證已快要清醒,並且其在迷糊的時候已向梅府尹吐露過隻言片語,說那案子與吏部的人有關。


    這條消息近乎將吳冼心存的僥幸全數擊垮……


    他所知道的一切都似一雙雙利爪在抓扯他的心,讓他慌亂不說,還愈加辨不清真與假。


    吳冼得知此事的這天夜裏,他再次來到城南別院外探聽虛實。


    前幾日他僅是讓隨從來此盯著,而隨從說衛大學士每日都在裏麵陪伴,院子裏每晚都會傳出琴聲。


    他今日之所以敢親自來,且是孤身一人,是因為他事先打聽過,衛大學士此時還在丞相府與顧相議事,不會來別苑。


    吳冼仍站在上次站的地方,抬眼看見那院子還如之前一樣守衛森嚴。


    這次,他手心裏握著一枚哨子。


    若被衛大學士安頓在此的女子還是她,那她記得如何彈琴,記得他身在吏部,也該記得他手裏的東西。


    吳冼吹響哨子,且吹了三聲。


    哨音類似鳥鳴,在寂靜的山林裏傳遠,傳得清晰。


    他仍披著那身黑色的披風,後又將帽子一並戴上,站在原處靜靜等待。


    “姑娘……”


    院內傳來丫鬟的聲音。


    吳冼目不轉睛地看著別苑大門,不一會兒一個女子從別苑裏出來,沒能走出幾步就門外的侍衛攔下,“姑娘留步。”


    女子穿著淡粉紗裙,長發披在身後,與她一樣已經及腰。


    縱然天色太黑,讓他看不清容貌,他心下也被眼前所見給攪得空前地亂,亂得讓他幾欲想衝過去撕開她偽裝的麵具,讓他親眼看見她不是那個該死的女人,如此他便可安心,便可高枕無憂……


    吳冼強忍住心下的衝動,留心那女子的一舉一動。她還站在那兒,既沒有與阻攔她的侍衛說話,也沒打算迴去,愣得像塊木頭,不像神智正常的人。


    一個丫鬟跟著出來,拿了件披風替女子披上,勸道:“姑娘,夜裏涼,姑娘還是迴去吧。”


    女子搖了搖頭。


    丫鬟又言:“姑娘想出去走走?那奴婢扶姑娘去。”


    她又搖了搖頭。


    “姑娘想自己去?”丫鬟想了想,無奈道,“那姑娘多加小心,別走太遠,大學士說姑娘剛剛脫險,定要提防有人再加害姑娘。”


    女子木訥地點了點頭。


    丫鬟對侍衛道:“諸位大人,大學士說過,若姑娘覺得悶就讓姑娘出去走走,還望大人們行個方便。”


    侍衛讓路,拱手叮囑:“姑娘早去早迴。”


    女子移步離開別苑,朝著前方走去。


    這個地方吳冼來過多次,周圍的一切他都不陌生,譬如他記得,她去往的方向有一個山塘。


    吳冼站在原地,直到看見那些侍衛沒有尾隨女子,他才移步,避開侍衛能看見的地方,繞路去尋她。


    吳冼走後,樹林裏又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有人走到吳冼方才站立的地方停下腳步,默然注視那漸漸融入夜色的黑衣身影……


    清風靜樹,水麵泛著粼粼波光。


    雨已停歇,明月初現,女子身披雪色披風,靜靜地立在塘邊,微風拂過,撩起披風和紗裙隨風飄舞。


    本是比畫還要美的場景,吳冼看在眼裏卻甚覺刺眼睛,她的衣裳,她的發式,每一樣都分外貼合他腦子裏留存的印象。


    可他還能沒得見女子的容貌,這是他心中僅存的僥幸……


    吳冼移步朝她靠近,腳步下得輕,好似擔心被她過早察覺。


    他邊走邊留心左右,沒有發現什麽異樣,然後才看著女子的背影開口:“你沒死?”


    女子毫無反應,還望著水麵,仿佛根本沒聽見有誰說過話。


    “你不是岫玉!”他加重了語氣試探。


    女子依舊一動不動。


    “你到底是誰?”


    吳冼再次相問,但話音散了就散了,女子仍沒給他半點迴音。


    “不答也罷,不管你是誰,今日你都是你的死期!”


    吳冼抑製不住心下的衝動,快步走到女子身後,一把捏住她的肩,想迫使她轉身讓他一見真容。


    女子不肯,抬手欲將他的手撇開。


    吳冼不但不鬆手,還加重了力道。


    女子吃痛,“嘶”地吸了口涼氣,方才迴頭抱怨:“吳師兄,你就這麽不懂憐香惜玉?”


    吳冼頓時驚愕,手也在不經意間鬆開。


    梅蕭仁趁機撇開吳冼的手,往前走了幾步,遠離池邊。


    吳冼迴過神,盯著那張已全然不像個男人的臉,目光如炬,“怎麽是你!”


    這不是他要找的人,卻能將他推入深淵,讓他萬劫不複。


    梅蕭仁神色淡然,“那你以為是誰,岫玉?”她笑了笑,言,“也是,你到這兒來不就是想看看她是生是死嗎?”


    吳冼眼底的恨意已顯而易見,梅蕭仁轉眼望向別處,喟歎:“師兄待我一向客氣,怎麽不聲不響地就要置我於死地?為此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如此費心,讓師弟我情何以堪?”


    吳冼故作鎮定:“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梅蕭仁付之一笑,“不知道?我今日之舉是想讓師兄蹲大牢能蹲得明白,否則我直接抓你入獄,不聽你狡辯就將你定罪,你不會怪我不念同窗之誼?”又道,“再者,你心裏若沒鬼,會上我的當?”


    吳冼冷笑,“梅蕭仁,你以為我是大街上的毛賊匪盜,任你抓了就能定罪?”


    “師兄說得是,師兄是戶部侍郎家的大公子,又是國公大人的幕僚,非比尋常,所以捉賊要拿髒,我得以此給他們一個交代。”梅蕭仁低頭看了看自己,攤開手,莞爾一笑,“為了引師兄露麵,師弟我也是煞費苦心。”


    她說完又看向附近的林子,喊道:“都躲著幹什麽,還不出來請吳大人移步!”


    此言一出,原本寧靜的林間頓時傳出窸窸窣窣的響動。


    未幾,十來個官差從林子裏衝了出來,將吳冼圍在了中間。


    一麵是山塘,三麵是官差,吳冼的處境才真真詮釋了何謂“末路窮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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