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蕭仁緩緩往迴走,走入了密集的人流。


    她隻是聽說衛大學士在這兒,想求衛大學士幫忙,讓她去看看老李,誰知該看見的、不該看見,都看見了。


    江叡質疑畫是丞相的陰謀,而她則懷疑這是高靖書做的手腳,兩種假設本來衝突,豈料她今日竟撞見高靖書在感激衛大學士和丞相的提拔……


    要不是她認識衛大學士,要不是她親眼所見,她定會以為這是高靖書演的一出戲,是假的!


    眼睛騙不了人,她便沒法自欺欺人。


    衛疏影在外溜達到天黑才迴來,他並非在外逍遙,而是在躲,躲到天黑,沒得躲了才不得不迴來複命。


    他邊走上船邊向硯台抱怨:“好小子,真夠陰的,要不是小鈺兒留著他還有用,我今日非得給他點顏色瞧瞧不可!”


    “就是夫人平日給主子你瞧的那種?”硯台上下打量著衛疏影,十分懷疑,“主子,你這花拳繡腿的,能行嗎?”


    “那我就找流月幫忙,把他大卸八塊!”衛疏影正迴頭與硯台說著話,忽然撞上一堵牆似的身板,轉眼一看,真是說誰誰就到。


    流月問:“大學士想讓屬下把誰大卸八塊?”


    “不急,等你家主子用完了人,我再來找你幫忙。”衛疏影拿折扇敲了敲流月的胸膛。


    流月退後一步,抬手道:“主子等候大學士多時了,大學士請。”


    衛疏影朝船艙走去,走了幾步又倒迴來,小聲打聽:“我問你,你家主子現在心情如何,他高興嗎?”


    “應該吧,不過主子的心思一向難猜,這點大學士應當比屬下清楚。”


    衛疏影又問:“那你先說說,你方才向他稟報了什麽?”


    “就是龍舟上那幾個宮人,當初陛下要將他們處死,是主子瞞著陛下留了他們一命,將他們交給屬下拷問,前幾日他們有人交代了主使,想來再無用處,屬下來請示主子,人是留還是不留。”


    “都已被你問出了話,那人最多也隻剩半條命了吧,留不留都一樣。”衛疏影又笑說,“這樣,下次你幫我個忙,我把人給你,你什麽都不用問,隻用把你們隱月台拷問人犯那一套在他身上輪一遍就是。”


    “這個……”流月有些為難地看向艙門處,埋頭道,“大學士還是與主子說吧。”


    楚鈺已站在艙門前,問:“你想讓流月幫什麽?”


    “沒什麽……”衛疏影支支吾吾。


    “如何,該說的話,你都說了?”


    衛疏影皺著眉,點了下頭,“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


    楚鈺不解:“不該說的是什麽?”


    衛疏影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開口:“小鈺兒,你我同窗數載,共事數年,不是兄弟勝似兄弟,我對你一心一意,下輩子都不可能背叛你,你懂的。”


    他語重心長,腳下慢慢往後挪著步子,邊退邊瞟了瞟身後,繼續說,“你交代的差事我素來沒推脫過,今日這樁自然也辦得妥妥妥當當,但是吧,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再是嚴陣以待,也會有意外……”


    “意外,什麽意外?”


    衛疏影已退到甲板邊上,接著便一鼓作氣:“我籠絡高靖書的時候被你徒弟看見了,他不光看見,還聽見了高靖書感謝你我的提拔,這是高靖書那小子故意的,你可千萬別怪我!”


    他說完拔腿就跑,踏著木板三兩下就衝到碼頭上,借著夜色逃之夭夭。


    硯台還站在甲板上,瞧著自家主子已棄他逃命,又瞧著大人的眉宇蹙了那麽一瞬,他趕緊跪在地上解釋:“大人,這事真不關我家主子的事,我家主子照大人的吩咐辦事,本來一切順順利利,主子都要走了,是那高同知忽然說起什麽謝主子提拔的,主子便順口接了幾句話,誰知梅公子在背後……”


    流月是聽懂了,但他也不敢作聲,因為主子臉上沒什麽表情,心裏是怒還是急,誰都不得而知,可絕不會是什麽事都沒有。


    硯台又補話:“高同知定是一早就看見梅公子來了,故意這樣說的,我家主子為此自責不已,在外逛了一下午,就是不敢迴來見大人。”


    不知大人是沒聽進去,還是不關心他家主子如何,大人沉默良久後問的是:“她可有說什麽?”


    硯台搖搖頭,答:“梅公子什麽也沒說,他對主子見了個禮就走了。”


    一旁的行雲忙道:“主子,要不奴才去向公子解釋解釋?”


    這聲之後,甲板上便隻有河風的聲音,再無其他。


    硯台看見大人轉身進了船艙去,一句話也沒說,就像梅公子白天那樣。


    第二日,高靖書沒有來衙門,梅蕭仁一人待在通判署裏,隻覺得能救出老李的希望越來越渺茫。


    因為這是丞相大人要讓老李給高靖書騰位子……


    “梅公子。”


    梅蕭仁聽見聲音抬頭瞧去,看見有人進了屋。這個人她認識,是大學士的隨從硯台。


    “有什麽事嗎?”她平靜地問。


    硯台走到梅蕭仁的桌前,道:“我家主子讓我來問問,昨天你是特地去找他的嗎?”


    梅蕭仁沉下眸子答:“我隻是……路過,路過。”


    “其實昨天的事是公事,於私,我家主子真的把梅公子你當朋友看待,這點梅公子你得知道。”


    梅蕭仁笑了笑,笑容有些不自然,點了下頭。


    硯台看得出,梅公子的笑並非出自真心,看來昨天的事已經成了梅公子心裏的結。


    他可沒有能給人解心結的本事,雖不知大人為什麽不讓行雲來而是讓他來,但他既然來了,那大人交代的話就得說完。


    “梅公子,我家主子讓我來問問你,你是不是有什麽難處,若是有就盡管說,隻要主子力所能及,他一定幫。”


    梅蕭仁搖了搖頭。


    “真沒有?”


    硯台問第二下的時候梅蕭仁就猶豫了。她昨天答應李清清要去看看老李,若不見老李一麵,清清不放心,她也不放心。


    半晌後,她沉著眸子,應道:“有。”


    江上清風依舊。


    衛疏影忐忑不安地等在甲板上,終於等得到硯台迴來,聽完硯台的稟報,他略覺驚訝:“隻是看看李道遠這麽簡單?”


    硯台點點頭。


    “沒別的?”衛疏影追問。


    “沒有……”


    衛疏影看向負手立於船舷的楚鈺,他還是那麽背對著他們,眺望江麵,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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