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斌被幾個守衛拖了下去,廣場上變得安靜。


    梅蕭仁從文斌的話裏聽出了些周主教的過往。左都禦史,正二品京官,手握監察朝臣的大權,怎一個威風八麵


    原來周主教來書院不是調任,而是貶謫,從正二品的京官,左遷為正三品主教。至於原因,似是與哪位王爺有關。


    她沒打算深究,隻是有些唏噓。還是那句話,天下有佞臣把持朝政,那朝堂就容不下清正的官。


    文斌落得這樣的下場,無疑警示了其他的學生要離梅蕭仁遠些。連尚書公子都不是梅蕭仁的對手,他們就算看不起這個庶族學生,也不能招惹。


    廣場上的人漸漸散去,梅蕭仁落了單。


    從前她在秋水縣的時候如眾星拱月,身邊有葉知,有周虎,還有一幫聽命於她的文吏和衙役。她曾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唿風喚雨。


    數月之後的現在,她手裏不剩半分權力,身邊沒有一個自己人,在書院裏不僅不受待見,還得麵對眾多困境。


    如此轉變不是她咎由自取,而是無論上天給不給機會,人隻要朝著夙願去,都將舉步維艱,沒有什麽願景能不費吹灰之力就實現,能輕易實現的,那叫想法。


    她正準備移步離開,一個小廝走到她麵前,對她拱手道:“梅公子,主教大人吩咐,從今日起免去梅公子的責罰,梅公子可搬迴行知院,明日繼續讀書。”


    這樣的命令梅蕭仁沒想到,畢竟主教大人能懲治文斌,已經是給了她一個慰藉。


    她環顧四周,想要看看周主教人在哪兒,可是主教大人沒找到,她倒是看見了邊上一棵樹下的身影。


    梅蕭仁打發了小廝,朝他走去,站在他麵前道:“方才他們告訴我,我不用再迴馬廄了。”


    楚鈺點了下頭,“我知道。”


    梅蕭仁在揣測這個“知道”背後的意思,遂問:“這不會是你的吩咐吧”


    “當然不是,周洵他不知我在這兒。”


    “那怎麽”


    楚鈺打斷她的話問:“對他的處置還滿意嗎”


    “讓尚書公子打掃書院,我還有什麽不滿意的。”梅蕭仁心裏仍舊不免有些擔憂,“可是周主教把文斌禁錮在這兒掃地,就不怕尚書大人追究”


    “周洵與工部尚書是姻親,他敢這樣做,自然有他的考慮。”楚鈺看著她,平靜地說,“你用不著擔心周洵。”


    梅蕭仁迴馬廄收拾東西,楚鈺與她同去,她邊走邊言:“主教大人畢竟是主教大人,如果書院少了他這個夫子”


    “少了他又何妨,沒有什麽是我不能教你的。”楚鈺隨口應道。


    梅蕭仁停下腳步,轉眼看向楚鈺,愣了愣,倏爾忍俊不禁。楚大人興許是她見過的,最高深又最自信的人。


    還是那間不大的陋室,還是對坐在桌旁的兩個人。


    這兒也沒有別的東西可以表達她心裏的感激,便斟了一杯茶雙手奉到楚鈺麵前,“多謝師傅沒舍棄我這個可有可無的學生。”


    楚鈺接過那杯茶,啟唇:“無需言謝,我答應別人的事,別人反悔無用。”


    梅蕭仁又忍不住笑了,意思是說,這個師傅,她不要不行,隻有他不要她的份。


    楚鈺低眼看了看手裏的茶,沒有漫散的茶香,隻有一種別樣的味道。


    “這是


    什麽茶”


    梅蕭仁答:“紅糖薑茶。”


    果不其然,這茶有驅寒的功效,平日少見,夏天更少見。楚鈺不解:“為什麽喝這個”


    梅蕭仁不知道該怎麽說,麵對這麽個頭腦睿智的師傅,她左思右想都想不到好的解釋,抓起折扇扇了扇風,隨意搪塞:“怕冷。”


    “嗯。”


    楚鈺眉一挑,就當沒看見他手裏的扇子,沉眼飲茶。


    第二日清晨,梅蕭仁重返尚學殿,就如她來的那日一樣,打從她進門起,便無數道目光朝她投來,沒有一道帶著善意。


    她還坐在蘇離旁邊,而第一排的陶則安身邊已經沒了人。


    方才她路過尚學殿後麵時,看見一個拿掃帚的身影,還以為自己眼花。


    不知道周主教想了什麽辦法,讓昨日還一身傲骨的人,今日就不得不屈服。


    她停下腳步多看了幾眼,可除她之外,其他的人都匆匆路過,頭也不敢抬。他們不是怕看見那人,而是怕那人看見了他們。


    無論文斌被如何處置,其還是尚書府的公子,還是他們不敢得罪的人,不敢挖苦嘲笑,紛紛避而遠之。


    “梅兄,你真厲害。”蘇離小聲說道。


    梅蕭仁轉眼看向他,“你指什麽”


    “文公子設局害你,你竟然能當眾拆穿他的陰謀。”


    她搖著扇子扇了扇風,唇邊帶笑,“栽贓嫁禍的手法,萬變不離其宗,見多了,你也能摸到門路。”


    “見多了”


    “不說這些,以後咱們雖處同一屋簷下,但你得離我遠些,如今我身上沾著不少仇恨,別連累了你。”


    周圍的人不友善,梅蕭仁當然能猜到他們心中在作何想,而她到了年底就會離開,待不了多久,不在意別人用什麽樣的目光看她。


    但是有人不一樣,比如蘇離。蘇離好不容易才從苦役成了學生,她不能連累蘇離。


    “梅兄你不怕嗎”蘇離小聲道,“咱們鬥不過文公子,主教大人若是將他趕出去還好,可他人現在還在書院,你得多加小心。”


    “我知道。”梅蕭仁點頭。


    昨晚她想了想,周主教將文斌禁錮在書院,既是在責罰於他,也是在保護文斌的娘。畢竟如果文斌迴去了,那他被逐出書院的消息一定會被尚書夫人知道。


    她挺佩服周主教,在兩難的局麵下,既要顧著公正,又要顧著自己體弱多病的妹妹。


    說誰誰就到。


    周主教從不授課,可今日卻來了尚學殿,還帶著幾個先生,像是又有什麽事要交代。


    梅蕭仁看著周主教身,目送著他從進門到走到大殿正前站定。


    其他人則關注著主教身後的孫教吏,因為其手上端著一樣東西。


    等先生們站好,在座的學生紛紛起身行禮。


    周主教喚道:“梅蕭仁。”


    梅蕭仁出列,“學生在。”


    “這是你應得的。”周主教說完,側眼看向孫教吏。


    孫教吏會意,朝前邁了一步,將手裏的東西往前遞了遞,示意梅蕭仁過去拿。


    梅蕭仁的目光落在那裏,發現那是一襲藍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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