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陡慌心中猛地升起一種感覺,他慌忙的解釋,結結巴巴的說,“對、對不起,我不能,鈺姐你。”


    羅鈺有些失望,強壓下心裏的難過,鬆開手,自己無意識的捏著手指,貼著冰涼的導盲仗,“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你的眼睛是因為事故造成的,可我卻不是”


    “鈺姐!”丁陡急忙喊住他,苦笑著,沒有人看見臉上的澀意,“不是,鈺姐,你人很好,我那兒能看不上你,你知道我家的情況,還欠別人一大筆錢,我哪能讓姑娘跟著我受罪。我從來都沒有想過這件事,我就想先還債,鈺姐你千萬不要多想,是我配不上你,誰跟著我都是受罪呐。”


    他看不見,就憑著按摩推拿店裏麵的一點工資,別說欠款了,就是還清了,也給不了誰一個溫暖的家。


    他和奶奶相依為命就行了,做什麽把好好的姑娘拉下水和他一樣受罪。


    丁陡想解釋不是他看不上她,怕羅鈺誤會。


    “我知道,小丁你是好人,沒關係的,走吧,該迴家了。”羅鈺拍拍他的手,丁陡鬆了一口氣,小聲說,“鈺姐,謝謝你,真的。”


    雪天路滑,兩人剛走到丁陡家門口,鄰居家的人連忙走上來,拉住丁陡的手,“小丁,你奶奶在路上摔倒了,送醫院去了。”


    一瞬間,丁陡臉色發白,“哪家醫院,我現在就去,嚴重不嚴重,怎麽會摔倒了呢。”


    “你別急,下雪天摔倒了,我在你家門口專門等你呢。”


    鄰居大媽攔下一輛出租車,丁陡說,“鈺姐,你先迴去吧,家裏人該著急了,我去醫院,我奶肯定沒事的,你先迴去。”


    羅鈺隻好答應,讓他先去看看丁奶奶,然後記得給她報平安。


    車裏還沒有來得及開暖氣,丁陡雙唇泛白,手中緊緊握著合起來的導盲仗,就像是海中唯一的浮木,心髒也忍不住顫抖起來。


    他隻有這一個親人了,千萬沒事,千萬沒事,丁陡有些連唿吸都緊促起來,他太害怕了,腦中無意識的不斷迴放九年前那一幕。


    這種感覺他今生難忘,疼痛刻骨銘心。


    白色的牆壁,鮮紅溫熱的鮮血逐漸流失,心電監護儀發出刺耳的聲音,他下學迴來,匆忙趕到卻來不及見到的人,被覆蓋的白布,他姨的謾罵和痛哭。


    丁陡的腦中劇烈的疼痛。


    小小的他站在醫院的走廊中,失魂落魄,滿身淒哀,書包還在他身上背著,裏麵的書卻如同大山般沉重,壓在他肩膀上,他縮成一團,痛不欲生,以為自己也要死去。


    丁奶奶一手操辦家中所有的事,借錢,處理喪事,抱著小小的他在屋子裏安靜的流眼淚,一遍一遍說著,小丁不怕,小丁不怕,奶奶還在。


    從迴憶中痛苦的掙紮出來,丁陡給了錢,握著導盲仗走的飛快,其中還幾次差點滑倒,和人相碰,來不及道歉,鄰居大媽知道病房,她走不快,丁陡攙著她,努力的讓自己平靜下來。


    丁陡剛走進病房,就聽見丁奶奶喊了聲,“小丁啊,我沒事。”


    一瞬間疼痛顫抖的心平靜了下來。


    病房了還有住著三位老人,丁奶奶笑著給她們說,“看,這就是我孫子,可孝順,長得多俊。”


    丁陡瘦高,麵目白淨,眉眼清秀,誰見到不喜歡呢。


    就是隱隱在內心感慨人生的不公,那一雙明亮清晰的眼睛卻看不見這繽紛的世界。


    “沒事就好,小丁都快嚇死了。”鄰居大媽說。


    丁陡扶著床邊坐下,心口還停留著驚慌的餘悸,“奶,你咋了,傷到哪兒了,醫生怎麽說的?”


    丁奶奶歉意的拉住丁陡的手,拍了拍,她手背上剛紮完吊針,“沒事,我本來怕你擔心,不讓她告訴你呢。”


    “這哪行呢,小丁迴家見不到你肯定著急。”鄰居大媽說道,自己坐在一邊的凳子上喘幾口氣,這孩子走的太快了。


    “沒事,就是路上滑摔了一下,等打完吊針就能迴去了。我還要在家給你炸南瓜餅和蓮夾呢。”


    聽她這麽說,丁陡放下了心,問道,“現在已經下午了吧,奶,我去給你買飯。”


    “這醫院你不熟,別去了,我不餓,等迴去奶給你做飯。”


    丁陡站起來,讓丁奶奶把水瓶給他,他出去打些水迴來,“我去看看還有飯沒,不吃可不行,沒事,我問問人。”


    他打開導盲仗走出去,聽見病房中有人說,丁奶奶真是好福氣,孫孫很孝順,對她很好。


    丁陡找人問了醫生辦公室,進去問問奶奶的病情。


    那醫生是個老大夫,和氣的說,“病人摔倒之後身上有擦傷,有些被嚇著了,腳部可能有些扭到。還有老人家有冠心病”。


    丁陡急忙問,“嚴重嗎,需要住院治療嗎”


    老大夫道,“你別急,這是老年人常得的病,病人現在並不嚴重,可以吃藥控製,不過建議家屬注意一下病人的情緒,注意飲食規律,這種病會出現胸悶,心悸,無力,可以讓老人適量活動,還有最好能給老人配一個緊急唿救裝置,避免發生猝然昏厥。”


    他想了想,看著丁陡的眼睛,溫和問道,“建議先住幾天院,等腳傷養好,在醫院吃幾天藥觀察一下,沒有問題就可以出院了,孩子,讓你家裏人來交一下住院費,醫保會便宜很多,別擔心。”


    丁陡連聲說謝謝,聽到奶奶沒事就放心了,不過又憂心起來奶奶身上的冠心病,他問了住院手續在哪裏辦,幸好今天發的工資,在銀行卡上,他帶著。


    因為看不見,無法再繳費單上寫字,小護士專門去取印泥來按手印。


    他在前台等候,有人拍了他肩膀一下,丁陡微微扭頭。


    “真的是你,丁陡嗎,我是章諮嶽,我們初中是同學啊,不過你隻上了半個學期就走了,剛剛還以為認錯了。”


    丁陡沉默了一下,才笑了笑說,“你好,抱歉,我看不見。”


    他不太願意想起年少的事,再加上他看不見,聽聲音也不大能記起來,隻好有些抱歉。


    章諮嶽這才仔細看了看丁陡的眼睛,很清亮,但卻沒有焦距,他看著丁陡手中的導盲仗,有點尷尬的摸摸腦袋,“該說抱歉的是我。我有些激動了,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


    他是這個醫院的實習大夫,要過年了,今天來拿執勤表,剛好見到個麵熟的,主要不是麵熟,而是丁陡很顯眼。


    他身體修長,打扮幹淨素雅,長得眉眼清秀,臉色白皙,很容易吸引女孩多看兩眼,畢竟好看的人都喜歡嘛。


    剛剛就是聽見幾個女同事說,他才無意間看了兩眼,沒想到竟然是丁陡。


    “有需要我幫忙的嗎?”章諮嶽伸手想去攙扶他,又不太確定從何下手,病人是病人,很多大夫都無法將病人和朋友聯係到一起。


    丁陡搖頭,“謝謝,沒有關係。”


    章諮嶽說,“可以把你的電話給我嗎,我輸入一下我的號碼。”


    丁陡摸出手機,是按鍵的,他不能用觸屏智能,看不見,無法掌控,章諮嶽看見的時候也一怔,現在很少人用這種的了吧。


    他將號碼存上,不放心的問,“你能打電話嗎?”


    丁陡抿唇,笑一下,“我可以將你設成快捷鍵,可以撥出。”


    “那就好,對了,過幾天有同學聚會,初中同學,你也來吧,我去接你。”章諮嶽熱情的說,將丁陡的手機放在他手裏。


    “我不太方便,就不去了。”


    “沒關係,我會照顧你,去吧,大家都好久不見了。你可是我們班的班草啊,剛上初中那會兒就被那些小女孩認定的,他們看見你也肯定很驚訝。”章諮嶽直接拿著手機朝微信發了個消息,然後笑著說,“真的,特希望你去,不要讓我們失望呀。我這邊還有事就先走了,我們以後再見。”


    他朝丁陡揮揮手,又想起他看不見,“拜拜,丁陡”


    “再見。”丁陡聽見護士的聲音,按照她的說明按下了手印,往病房摸索著走的時候,才深深歎了口氣。


    對他而言,成長是一段鑽心的痛,有他此生珍藏的,也有讓他刻骨銘心痛的。


    他離開那個地方,也是為了避開自己的懦弱吧,不敢麵對過去擁有繽紛世界的自己。


    大過年的,醫院人少了很多,大多數都接迴去在家裏過年了。


    丁陡交了兩千住院費和醫藥費,手裏現在隻剩下一千多了,這是年前年後的一個月他和奶奶的生活費,他一邊盤算家裏還剩下多少錢,一邊往迴走,羅鈺的爸媽叫他才猛地迴過神。


    羅鈺和爸媽都趕到醫院了,還給丁奶奶帶了箱牛奶和果籃,羅鈺正陪丁奶奶說話呢。


    一直到了晚上,才準備離開。


    醫院外大雪紛紛,寒風刮起來冷冷瑟瑟。


    “迴去的時候小心一點。”丁陡叮囑道。


    羅鈺碰了碰他手背,“你自己在這裏可以嗎,請個護工吧”


    丁陡點頭,“我可以問護士,先過了今夜試試吧。趕快迴去吧,明天就是除夕了,對了,新年快樂。”


    羅鈺湊上去輕輕抱了一下丁陡,輕聲說,“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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