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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延睜開眼睛,看到的不是自己期待已久的,懷疑已久的,疑惑已久的那些在自己耳邊發出奇怪聲音的人,也不是那些一路追殺自己的青衣子弟,而是胸口不斷的向外湧著血,滿臉的驚慌錯愕,在一片廝殺混亂中慢慢倒下的離南。他在匆忙掙紮中,伸出的目沙,刺中了離南的胸口。那些一直在他耳邊重複迴響不斷擾亂著他的聲音,在此時此刻戛然而止,那些聲音停下了,在一旁打鬥的青衣子弟們和六人逃亡小分隊的其他人也停下了。大家驚恐地望向這邊,畫麵裏,一邊是死去的離南,一邊是拿著目沙,驚慌失措的林延。


    目沙和離南同時轟然墜地。


    “林延!你殺死了那麽多無辜的世家子弟,如今,連陪你一同長大,勝似兄長的人都要殺嗎?”


    “下一個死的人會是誰?是你的師父嗎?”


    “今日若不能將你就地正法,天界九州遲早會被你攪得暗無天日!”


    又有一批新的聲音開始在自己的耳邊迴響,林延漸漸地被圍在了人群的中間,然後指責的聲音從四麵八方湧過來,他無助的站在那裏,想在那些青色的身影當中尋找南清,看看他的表情,憤怒也好,平淡也好,悲傷也好,寬慰也好,不管師父此時此刻是什麽樣的表情,總之,隻要看到他就好,就隻想在現在看看他的樣子。


    那些冥王屬下的軍隊子弟並不遲疑,趁著目沙遠離他手的空,為首的人一聲吼,然後大家齊刷刷地衝了上去,他們執著劍,大義淩然,心中認定,自己在為九州百姓去除禍害。林延仍呆呆站在原地,四下張望,希望能夠找到那個白色的身影。最前方的那柄劍眼看就要抵到自己的喉嚨,林延竟然在這個時刻閉緊了眼睛,可是此時此刻的他腦中並沒有想要活還是想要死的思量,隻是看著劍飛過來,條件反射般的閉緊眼睛。他的這個舉動,完全違背了一個修仙煉劍人的本性。


    他明明已經感覺到那種涼絲絲已經爬上了他的喉嚨,可是再接下去的一秒自己的後領被人緊緊地揪起,林延感覺到自己現在已經騰空,周圍傳來熟悉的感覺和香味,草木的香氣傳到自己的鼻尖的時候,林延就知道是師父站在自己的旁邊。鍾南被自己穩穩的踩在腳下,林延仍是魂不守舍的樣子,禦劍好幾次顛簸,林延在南清後麵歪歪扭扭的站著。


    “抓好。”南清這次沒有迴頭,說話的聲音有些抖。


    玄然悶聲禦劍,一句話也沒有講,完全不像平日裏多話的樣子,玄遊禦劍吃力地載著辛夷,時不時的還要輕微的晃動一下。大家似乎皆沉浸在剛剛的那場奮戰之中,又或許是皆沉浸在剛剛離南的死亡之中。眾人在一處山上落下來歇腳,玄遊從劍上跳下來,離著林延遠遠的站著,然後玄遊扶著辛夷也跳下來,玄遊默默走開,也是離著林延,遠遠地站著。


    林延站在原地,轉了一圈,看了看大家,然後停下來,對著站在一邊低頭看著地麵的師父,就看著他,也不過去,也不講話。然後林延開始流眼淚,就是默默地哭,眼淚一顆一顆“啪嗒啪嗒”掉下來,砸在目沙上,把上麵離南的血跡一點一點衝幹淨了。


    玄然轉過頭看了一眼林延,然後把自己的佩劍緊緊攥在手裏,額角爆起青筋,眼眶通紅。他自小和南清一起長大,而離南自南清出生起就一直陪他,所以從小,便是他們三人一起,打鬧玩樂,練劍讀書,離南是那種冷淡的性子,但是遠不及南清冷淡,對於那些在意的人,離南從不向南清那般隱藏自己,會在玄然生病的時候徹夜陪伴,會在玄然被師父罰跪的時候悄悄送來護膝,會在玄然學會一個新的幻術的時候,甘願做他的試驗品,他們三個人,雖然南清和玄然是在九州天界很是出名的摯友搭檔,也是享譽修仙界的九州雙傑,但是,離南其實一直陪在他們左右,兩人鬧矛盾的時候,是離南在一邊勸慰,兩個人忙著修仙練劍的時候,是離南每日替他們打理生活上的事情,兩人站在人生的岔路口無處選擇,不知道何去何從的時候,是離南細心疏導。南清或許是他最好的朋友,是他一生的摯友,但是離南,是他永遠的那個像家人一樣的人。


    “林延……”玄然忽然怒氣衝衝的走過來,南清見勢,移到林延麵前,把他們兩個擋開,“你之前殺過多少人,我不管,我信你,這麽多天,我了解你……你失手了,你被別人控製了,是殺了誰,我都可以不管,但是今天,你知道你殺的是誰嗎?”


    “玄然!”南清第一次,那樣失控,對著玄然吼了一聲。


    “你殺的是離南!我的朋友,我用了三十多年交下的朋友!除了你師父,就是他……”玄然抓住南清擋住他靠近林延的手,“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或許又是那個什麽該死的幻殺術……可是殺了他的人就是你啊!”


    玄然眼眶通紅地吼完,看了林延許久,林延側身對著他,不講話,低著頭,隻是掉眼淚,身體縮起來,兩隻手在肚子前麵來迴摩挲。然後玄然拉著玄遊走了,玄遊走的時候,迴頭看了一眼林延,看了一眼辛夷。


    玄家兩位公子都走遠了,林延才慢慢地蹲下來,不再是默默地隻掉眼淚,而是對著腳下的懸崖,放聲大哭。人的一生總是有這樣的無奈和委屈,明明不是自己想做的,可就是自己做的,離南是被自己的劍殺死的,離南也的確是死在了自己手裏。


    南清站在林延旁邊,看著他哭了很久很久。


    “對不起,師父。”林延伸出手,揪了揪南清的衣擺,像是林延小時候,打碎了南清最喜歡的花瓶,南清罰他跪,他也是這樣,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伸出小手,揪著南清的裙擺,晃啊晃,直到南清軟下心來,說“那就罰你去采藥”,林延才歡欣地擦幹眼淚,說“好呀好呀”,然後背上小藥婁,蹦蹦跳跳地跑開。


    南清站著,不說話。


    “對不起師父……對不起……啊……”


    南清垂下手來,用指尖點了點林延的額頭,沒有說話。


    林延,南清要安慰你什麽呢?說沒有關係嗎?說“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嗎?可是你真的殺死了離南。南清從出生起就是離南陪著他,初次相見時,南清是一個繈褓中的小嬰兒,離南也不過就是一個五歲多點大的孩子。離南的父母是望莫仙門的子弟,同是出自南勉仙主的門下,皆是高風亮節,品行端正,修為高強的優秀子弟,之前望莫仙門派出子弟隨從冥王作戰,一起圍剿叛黨,離南的父母在戰中不幸遇難,隻留下不過五歲的離南,南勉仙主答應他們二人,此生,一定要將他們的遺孤好好看護,撫養成人,於是南清出生,身邊便多了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哥哥,雖然對外說的是南清的貼身的隨從,可是對內,衣食住行,劍法仙術,藥書古籍,沒有一樣,是南清要比離南好的,這二十多年,南勉仙主對待離南視如己出,不曾苛待。


    之前離開星雲港,父親對兒子說過的最後一句話就是“保護好離南”。


    如今,他就在自己麵前這樣死掉了,死在自己心愛徒弟的手上,連他的屍骨都沒有辦法找迴來。


    南清又點了點他的額頭,仍然沒有講話。


    辛夷站在一邊看著他們,他不明白這六個人之間彼此是什麽樣個感情,也不知道此時此刻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局麵,他隻是看著林延的那個樣子,即使確實是他殺了人,他也很讓人心疼,但是辛夷隻能遠遠的看著,因為可以安慰林延的並不是自己。


    忽然,辛夷腰間的藥袋動了一下,一開始是輕微的晃動,然後慢慢變成那種想要離開他腰間的躁動。辛夷心裏一沉,藥袋每每出現這種情況,都是說明,此時此刻,迴春仙門可能有麻煩了。


    辛夷想迴去看一看,可是想起想在自己身在別處,且自己不帶佩劍,更不會禦劍,於是焦急地在原地不停地四下張望,看著那兩個人此時此刻的情形,他斷然不能走過去打擾人家把自己送迴家去。前思後想,終於想出來,玄遊之前給過自己一把扇子,隻要辛夷把扇子往自己手上拍幾下,且在腦海中營造一個玄遊迴來的夢境,玄遊便可知道辛夷在召喚自己。


    於是辛夷把扇子往自己的手上拍了兩下,然後腦海中營造了一個夢境。


    過了大約一刻鍾,有個穿著桃色衣衫的少年便腳踩著佩劍飛迴來了:“辛夷大人?你怎麽啦?”


    辛夷此時此刻知道了迴春仙門有重大變故著急的要死,若是換做平常,他一定會彬彬有禮地道歉:“哎呀哎呀,不好意思哦,麻煩你了。”但是換成現在,他二話不說跳上浪一便催促著玄遊:“仙門有變,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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