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懷節、王懷敏見王繼英走進來,忙迎上去,問:“大伯,仗打得怎麽樣?”


    王繼英見兩個侄子一副好奇的模樣,知道他們想去打仗。這可不能讓他們去,刀劍無眼,萬一傷到他們,那就不好辦了。必須先把他們嚇唬住,讓他們好好呆在客棧裏。


    於是,王繼英說:“唉,慘呀,契丹人打仗真是兇狠,一個個像生鐵鑄的,不要命的往上衝,他們的箭也是鋒利異常,那麽厚的鎧甲,一箭射來,穿個大窟窿,還有那飛石,又大又準,落在地上還會炸開,四散飛濺,一炸就是一大片。唉,我們的人死了好多呀,慘,真是慘呐。”


    王繼英的話讓聽者悚然,兩個小侄兒懷德,懷政不由地向陳湘萍的身上靠了靠。馬車夫伸手扶著王懷敏,手微微顫抖著。說:“是啊,那個被石頭砸到的那個兵,多可憐,半個腦殼都不見了,哎喲,他看起來還很年輕,就那麽~~~”


    王繼英說:“是啊,你們看,打仗多慘。”


    王懷德說:“大伯,契丹人長什麽樣?是不是青麵獠牙,像鬼一樣?”


    不等王繼英迴答,王懷敏說:“胡說,我在汴梁看過契丹人,長得跟我們差不多,就是頭發很可笑,頭頂上沒毛,周圍紮好多小辮子。”


    馬車夫說:“那是他們變化的,其實他們就是鬼。”


    懷敏說:“又在胡說,世上哪有鬼?分明就是人,他們還跟人做生意,客客氣氣的,不像壞人。”


    王懷政說:“他們連爸爸都捉走了,還不是壞人?”


    王懷敏說:“你懂什麽?”


    王懷政被王懷敏一嗆,什麽話也說不出來,臉漲得通紅。


    王繼英說:“好了,你們都別爭了,好好地陪著你們母親在這裏呆著,湘萍,照顧好孩子,不要讓他們亂跑。”


    陳湘萍點了點頭,看著王繼英,欲言又止。


    王繼英說:“屋裏有吃的,你們自己弄著吃,想睡覺到那裏屋裏睡,那裏飛石打不到。”


    陳湘萍說:“知道了,他大伯。”


    王繼英又對馬車夫說:“老馬,真不好意思,牽累你了。”


    馬車夫說:“大人不要這麽說,街坊鄰居,幫幫忙,還不是應該的。”


    王繼英說:“那好,就麻煩你幫忙看著他們,迴頭一定好好感謝你。”


    馬車夫說:“大人盡說見外的話,實話對大人說吧,我來這裏也想跟契丹人幹一架,大人上陣,可以帶上我。”


    王繼英說:“別瞎說,這迴弄得你馬車都丟了,馬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已經很對不起了,哪裏還要你上戰場?”


    王懷節說:“馬叔叔上戰場,我也上戰場。”


    王繼英沉下臉說:“胡說,好好在這裏呆著,照顧你娘。”


    王懷節不做聲了,耷拉著頭。


    王繼英說:“好了,我還有事,不陪你們了。”


    王繼英正要轉身,陳湘萍說:“他大伯,你今天見到他嗎?”


    王繼英愣了一下,搖了搖頭說:“沒看見,兩軍交戰,那麽多人,哪裏顧得上看他。”


    馬車夫說:“是呀,再說繼忠在那邊都當上大官了,衝鋒陷陣哪裏輪的上他?”


    陳湘萍低下頭,一副很失望的樣子。


    王繼英出了客棧,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長長地唿出一口氣,然後,向城樓上走去。


    蕭撻凜督軍攻打了一天,累得他頭昏腦漲,腰酸腿軟,迴營清點人數,傷亡一千多人,心裏十分煩惱,本想一鼓作氣拿下瀛州,一雪前恥,沒想到連城牆上的一塊磚都沒拿迴來,就被打迴來了。看來瀛州還真不好打。


    蕭撻凜自出兵以來,屢遭敗仗,心情鬱悶到了極點,想起出征前在皇太後麵前吹的大話,臉上的青筋就條條暴露出來,這真是一個大笑話,什麽一支西北軍就可以橫掃宋國?現在西北軍在這裏碰得頭破血流,不僅沒有打一個勝仗,人馬損失差不多一半了,像中了魔咒一樣,一下子就失去了法力,這到底是為什麽?蕭撻凜怎麽也想不通。


    蕭撻凜心裏非常焦急,總想打一場大勝仗來證明自己,證明他的西北軍,以至於越急越亂,把蕭綽和韓德昌的勸告忘得一幹二淨,到了瀛州城下,不等各路大軍到來,就急匆匆地攻城,落得铩羽而歸,坐在營中悶悶不樂。


    耶律高十說:“太師休要煩惱,俗話說勝敗乃兵家常事,瀛州城池堅固,確實難攻,我西北軍擅長野戰,攻城拔寨不是我們的擅長,還是等皇太後,皇上來了,再商量攻城吧。”


    蕭撻凜說:“高十呀,你給我說說我西北大軍,一向戰無不勝,攻無不取,所向無敵,為什麽這次卻屢屢失敗?”


    耶律高十說:“太師,末將剛才不是已經說了,我西北軍擅長野戰,攻城拔寨不是我們所長。”


    蕭撻凜說:“那羊山之戰為何也敗得那麽慘?”


    耶律高十說:“那是天氣的原因,雨水淋濕了弓弦,射不了箭,我們騎射的威力減弱了,被敵人趁虛而入了。”


    蕭撻凜說:“唉,真丟人,我簡直在眾將麵前抬不起頭了。”


    耶律高十說:“太師不要泄氣,今後好好打仗,西北軍不會給你丟臉的。”


    蕭撻凜說:“說得對,西北軍這支猛虎還沒有發威呢。”


    耶律高十說:“那太師就要振作精神,帶領我們打好仗。”


    蕭撻凜點了點頭。


    耶律高十說:“太師,以末將來看,今夜宋軍有可能乘我軍新敗,疲乏之際,前來偷營,不得不防呀。”


    蕭撻凜說:“對,你說的對,應該多加防備,傳令各營將強弓勁弩埋伏在城門路口,宋軍敢來偷襲,一定叫他有來無迴。”


    耶律高十說:“太師說的是,末將馬上去辦。”


    耶律高十來到各營,讓人悄悄地埋伏起來,隻等宋軍出城殺來。


    王繼英走上城樓,看見那個給自己帶路的人迎麵走來,老遠就向他招手,讓他過去。


    王繼英走過去,說:“你怎麽在這兒?”


    那個帶路人說:“我在這兒等大人呀。”


    王繼英說:“你在這兒等我?誰讓你等我的?”


    “李將軍讓我在這裏保護大人。”


    “誰要你保護了?”


    “大人不要我保護你,那好,我去跟將軍說,換一個人來保護你。”


    王繼英說:“不,我不是說不要你保護,不,我是說不要人保護。”


    那人沒聽明白王繼英的意思,睜大眼睛看著他。


    王繼英也盯著那人看了一會兒,說:“算了,你就留下吧。”


    那人笑了,拿出一包東西,鋪在城牆上,說:“大人是不是餓了,吃點東西。”


    王繼英確實餓了,那人打開包裹,是一隻油光發亮的烤雞,香氣四溢,王繼英的口水都快要流出來了。


    王繼英一邊吃一邊問:“你叫什麽名字?”


    那人說:“小的叫彭武。”


    “你是哪裏人?”


    “就是這高陽關人。”


    “難怪你對這裏這麽熟悉。”


    “那當然,地上地下,我都熟悉。”


    “你一直在軍營裏當兵?”


    “不是,我才不喜歡當兵。”


    “那你怎麽在李將軍手下做事?”


    “李將軍為人仗義,我就是給他幫幫忙。”


    “哦,是這樣呀,那你平時都幹些什麽?”


    “殺豬宰羊,販牛販馬,撐船打魚,開飯店,當廚子,什麽都幹,隻是沒殺過人。”


    王繼英笑了。


    彭武說:“大人笑什麽?笑我沒膽殺人嗎?”


    王繼英搖搖頭。


    彭武說:“不是我不敢殺人,是那人的命不是我來定的,那是閻王爺定的,我不能幹閻王爺幹的事,不然,不好向閻王爺交代。”


    王繼英聽了,不禁又笑起來。


    彭武說:“大人幹嘛總是發笑,我說的不對嗎?”


    王繼英笑道:“不,你說的很對,你真是太有意思了。”


    彭武說:“昨天大人接來的是夫人嗎?”


    王繼英說:“不,她是我的弟媳。”


    彭武退一步,看著王繼英,說:“你怎麽把你弟媳接到瀛州來了?”


    王繼英見彭武有些誤會,說:“他們不是我接來的。”


    彭武說:“那他們是怎麽來的?”


    “是他們自己要來的。”


    “他們自己要來的?這裏正打著仗,別人都逃跑到別處去了,為什麽他們還朝這裏來?”


    “實不相瞞,我弟媳的丈夫在契丹人那邊,弟媳想見他,所以就跑來了。”


    “什麽?大人弟媳的丈夫在契丹那邊?”


    “是的。”


    “為什麽在那邊?”


    “前些年被契丹人擄去了。”


    “還活著?”


    “還活著。”


    “所以來見他?”


    “是的。”


    “大人的弟媳真不錯,有情義。”


    王繼英歎息了一聲。


    “大人為什麽歎氣?”


    王繼英說:“茫茫人海,哪裏找得到人,況且還在敵人營裏,想見麵哪是那麽容易的。”


    彭武說:“大人莫愁,彭武販馬時結交了那邊一些朋友,或許可以幫忙。”


    王繼英說:“那就謝謝你了。”


    彭武又問了一些情況,二人把一隻雞吃得幹幹淨淨。


    這時,天色漸漸暗下來了,暮色蒼茫。城下的契丹營中吹響一聲聲胡笳,契丹人來來往往地跑來跑去。契丹人的營盤紮得很堅實,瞭望台很高,幾乎可以看清城內的一舉一動。


    王繼英不禁對今晚的行動有些擔心。迴頭看了看城內,士卒們正在整理出發前要攜帶的東西,有的在綁縛弓弦,在弓背上纏上一層厚布,有的正在磨刀,謔謔謔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刺耳。有的在查看衣甲,盡量地把破損的地方縫補起來。


    天很快黑下來了。契丹營中燃起了火把,瞭望台上燈火通明,照得四周一片光亮,但終究還是螢火之光,難敵黑夜的侵入。


    過了二更,城樓上忽然擂起戰鼓,響起一片喊殺聲。


    隻聽見契丹營中,人喊馬嘶地叫嚷起來,接著便是嗖嗖嗖的利箭射出的聲音,過了好久才停下來。夜又沉寂了,仿佛一起都睡著了。


    王繼英累了一天,此時上下眼皮正談著戀愛,快要抱在一起。


    突然,又響起一陣擂鼓聲,契丹人又射來一陣箭雨,契丹營裏火把亂動,真如螢火蟲飛來飛去。


    過了一會兒,一切都又平靜下來。王繼英靠在敵樓上,漸漸的閉上了眼睛。他實在太累了,已經兩天沒合眼了。這一次合眼,他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不知過了多久,彭武推醒王繼英,說:“大人,大人,他們要出城了。”


    王繼英睜開眼睛,看見城牆下麵黑壓壓的站著許多人,刀劍已經出鞘,在火光的照耀下,閃出凜凜的寒光。


    王繼英再看看城外,夜色如墨,契丹大營顯得很安靜,像一座土墩躺在原野之中。隻有瞭望台上的火把還在熊熊的燃燒著。


    王繼英又迴頭看了一眼城牆上麵,士卒們都背靠著雉堞,或坐或蹲,手裏拿著弓箭。可是,當他看到彭武身後時,不禁嚇了一跳。


    彭武身後蹲著兩個人,正通過望孔,盯著城外。


    王繼英伸手揪住一個人的耳朵,低聲說:“好小子,誰讓你們來的?”


    那人被王繼英揪住耳朵,迴過頭來,說:“大伯,大伯,別揪,別揪,疼。”


    王繼英說:“你小子,還知道疼?誰讓你們來的?”


    被揪的指了指身邊說:“不是我的事,是懷節要來的。”


    旁邊的人說:“是你自己要來看打仗的,怎麽又賴上我了,再說,我又沒喊你來,你自己跟著來的。”


    王繼英喝道:“迴去,快迴去。”


    王懷節說:“大伯,我們來就來了,就讓我們看一會兒吧。”


    王繼英說:‘有什麽好看的?是勾欄演戲嗎?’


    王懷敏說:“這可比演戲好看多了。”


    王繼英說:“胡說,打仗是要死人的,有什麽好看的?你們把死人當戲看嗎?迴去。”


    二人不走,王懷節拉了拉彭武。


    彭武說:“大人,你就讓他們在城樓上待一會兒,看看怎麽打仗,等他們看著害怕了,就自然不會來了。”


    王繼英想了想,彭武說的也有道理,猶豫不決。


    正在這時,王懷節突然指著契丹大營,說:“看,發火了。”


    王繼英迴頭看去,隻見契丹大營後麵燃起了熊熊大火,契丹大營,頓時混亂起來,火把亂晃,人喊馬叫,亂成一鍋粥。


    這時,城門悄悄地打開了,一隊人馬悄無聲息的出了城,向契丹大營而去。


    “有人出城了,他們幹什麽去?”王懷敏說。


    “他們是去偷襲契丹營寨。”王懷節說罷,轉身就要往城下衝,被王繼英一把抓住。


    王繼英喝道:“你要幹什麽?”


    王懷節指著那些衝出城外的部隊,看了看王繼英,不說話了,隻得站在城頭上看著契丹大營。


    隻見出城的隊伍很快來到契丹大營跟前,一下子加快了速度,飛速地衝進契丹營中,契丹大營更加混亂了,燃起了一堆堆大火,很多營帳被燒著了,火焰照亮了半邊天,夜空被染紅了。火光裏人影閃動,契丹軍的瞭望台受到了攻擊,大火燒上去了,點燃了望樓,大火獵獵,猶如一支巨大的火把,擎在夜空之中,分外醒目。


    王懷節激動不已,雙手捶打著城牆,大聲說:“打得好,打得好。”


    城頭上所有人都舉目而望,雖然看不清戰況究竟如何,但從燒毀的契丹營帳來看,戰鬥很激烈。


    有那麽一刻,城頭上寂靜無聲,王繼英能聽到王懷節的劇烈的心跳。而遠處,契丹大營,也沒有聲音傳來,偶爾隻有風吹過的聲音,嗚哇,一下子過去了。


    王繼英的心提到嗓子眼上了,他命令所有人拿起弓箭,對準城下。


    過了好久,他看見一支人馬向北而去,又過了一會兒,隻見李延渥帶著人馬來到城下。王繼英連忙跑下城頭,李延渥已經進入城內,王繼英什麽也不顧忌了,一把將李延渥抱住,勒得李延渥幾乎喘不過氣來。


    王繼英在李延渥胸膛上捶了兩拳,說:“勝了?”


    李延渥也在王繼英胸膛上打了兩拳,說:“勝了。”


    王繼英又打了李延渥兩拳,說:“為什麽不帶我去?”


    李延渥說:“殺雞焉用宰牛刀?”


    一時大家都歡唿起來了。


    王繼英說:“不容易呀。”


    李延渥說:“確實不容易,敵人很頑強,若不是驟然遭到襲擊,是不會被打敗的。”


    王繼英看著稀稀拉拉迴城的將士,不禁熱淚盈眶,忽然,記起來沒有看見史普,便問:“巡檢呢,史普在哪裏?”


    李延渥指著一匹馬說:“這是巡檢大人的馬。”


    王繼英一驚,忙問:“史普怎麽了?沒迴來嗎?”


    李延渥搖頭說:“史普大人被射中一箭,我讓人已經先送迴來了。”


    王繼英驚道:“什麽?史普已經送迴來了?我怎麽不知道?”


    李延渥說:“是的,是我讓人從地道裏送迴來的?現在應該在衙門裏。”


    王繼英非常驚異,連忙和李延渥迴到衙門,果然看見史普躺在衙門裏,兩個士兵正在為他清洗傷口。傷口在背上,箭頭沒有傷到要害,隻是流了很多血。史普看起來很虛弱,連說話的勁都沒有。見了王繼英隻是“啊”了兩聲。王繼英問他的傷情,也是給他上藥的士兵代為迴答。


    王繼英見他很是疲憊,便安慰來幾句,叮囑士兵好生照顧,就出來了。卻見天色已明,紅光彌天。


    有的剛剛睡去,有的已經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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