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恆德吃了王繼忠的喜酒迴來,什麽也沒說,直接進了自己那間小屋,再也沒有出來。越國公主知道他出了問題,走到他的小屋門口,舉起手想推開那扇緊閉的門,卻突然覺得有一股推力讓她的手落不下去。


    這是蕭恆德獨處的屋子,不容他人進去,包括越國公主。其實,那隻是一間普通的房間,裏麵除了一把靠背椅而外,什麽也沒有,黑咕隆咚的,連一扇窗戶也沒有,隻有屋頂上幾塊明瓦露出幾許亮光。


    蕭恆德不在的時候,有幾迴,越國公主偷偷進去了,在裏麵,她除了感到陰暗和壓抑外,沒有什麽好的。她想不通為什麽蕭恆德一有心思,就藏到這麽一間屋子裏,一呆就是一天,甚至幾天不出門。那屋裏到底藏在什麽秘密?他在屋裏都幹些什麽呢?


    每次,蕭恆德總是碰到不開心的事,才進去的。今天,他可是去參加婚禮的,怎麽會有不開心的事呢?他可是一個喜歡熱鬧的人呀。


    越國公主迴到大堂,找來陪蕭恆德一起去參加婚禮的小廝,問:“駙馬今天怎麽了?怎麽一迴家就進了那間小屋?是不是遇到不開心的事?”


    小廝說:“沒有啊,駙馬爺一直很開心的。”


    越國公主又問:“駙馬爺是不是被人欺負了?”


    小廝笑道:“誰敢欺負駙馬爺?”


    越國公主正色道:“你別嬉皮笑臉的,沒有人欺負駙馬,他怎麽悶悶不樂?”


    小廝忙說:“小的絕對沒有騙公主,駙馬爺一直很高興的,又喝酒又唱歌,風頭都比過新郎官了。”


    越國公主說:“那就是忘乎所以,出醜丟人了?”


    小廝說:“公主這下說對了,太後為此還責備了駙馬爺,小的想駙馬爺不開心多半是因為太後責備了他。”


    越國公主說:“太後為何要責備他,是他鬧洞房太兇了嗎?”


    小廝說:“不是。”


    越國公主說:“那是為什麽?”


    小廝說:“小的也說不清,好像是駙馬爺對一個宮女動了手腳。”


    越國公主半天沒有說話,最後咬牙道:“真是癡情不改,難怪一迴家就進了那間黑屋子,原來是見到了狐狸精。”


    小廝沒有明白,自言自語道:“狐狸精?哪來的狐狸精?”


    越國公主突然叫道:“滾,滾開。”


    小廝立刻跑開,隻聽見後麵傳來:“早晚我要燒了你黑屋子,連她一起燒死。”


    那聲音像困在山穀裏的野狼嗷叫一樣,小廝快步跑出大堂,脊梁一陣陣發冷,好像猙獰的慘白的狼牙嵌在上麵。


    小廝從來沒有看到越國公主如此兇狠,她扭曲的麵容真讓人害怕,她的五官似乎已經不能固定在臉上,它們緊緊靠攏,攢成一團,忽地又散開,歪斜著,下巴劇烈地發抖,眼睛紅得如火,嘴唇烏得如茄,臉色白得如雪。小廝突然間不認得這個人了。


    在小廝看來,越國公主固然生性刁蠻,但秉性善良,而且,很愛駙馬爺,在駙馬爺麵前一直以妻子的身份伺候駙馬爺,從不擺公主的架子。為何今天突然發這麽大的脾氣,還要燒毀那間屋子?


    小廝上次看見公主發脾氣是在吳國公主和蕭排押的婚禮上。


    他記得那天蕭府上下一派歡慶忙碌的景象,大家都喜氣洋洋的。幾十輛披紅掛綠的馬車停在院子,擠得滿滿當當的。天還未亮,馬車一輛接一輛牽出院子,在路上排成一條長龍。鼓樂開始吹打起來,歡騰的曲調像鮮花一樣綻放。迎親的隊伍登上了馬車。


    這時,太陽剛剛露出半個臉兒,紅得十分可愛。霞光萬丈,天地間隱隱有一層極薄的朱紗在飄動,雪地上像塗抹了紅色煉乳,宛如沐浴乍出的青春的肌膚,讓人忍不住想伸手觸摸。太陽升得很快,迎親隊伍才走過一條小巷,它就跳上一丈多高,光芒四射,照得雪地白花花的,耀花了人的眼睛。


    小廝記得那天,蕭恆德並不想去迎親,他忙了幾天,很困,隻想睡個好覺,但是,剛過五更,就被叫起來。去宮裏迎親必須全家都要到場,如果有人不去,那就是對皇室不尊敬,要受到懲罰的。


    迎親隊伍在宮門外停下來,通事舍人報於宮中,沒隔多久,執事人出來說,皇太後,皇上已在便殿,請諸位進去獻酒。


    蕭恆德隨著人群往宮裏走,宮裏妝扮得很喜慶,卻十分安靜。屋內雖然站滿了人,卻一個個如木偶一樣,挺著身子,隻在迎親人走過時鞠躬說一聲“恭喜了。”然後,又直挺挺地站著,如被攀曲的樹枝,一鬆手又恢複了原樣。


    這是蕭恆德頭一次進宮,被宮裏的新鮮東西吸引了,東張西望,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他裹在一群人中間,跟著人做一些機械的動作。他對著一些人跪拜,起立,再跪拜,起立,不知做了多少這樣的動作,而後,又聽人嘰哩哇啦說話,至於,他們說了什麽,他一句話也沒有聽清。腦子嗡嗡作響。


    最後,他們迎親隊伍排成一排,與他們相對的也排了一排人。這時,兩個侍者走到兩排人中間,一人托著酒托,一人捧著酒甕依次給皇族人和迎親人斟酒,請雙方對飲。與蕭恆德相對的是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蕭恆德認得他是二皇子耶律隆慶,生得身材瘦弱,文質彬彬,像個女孩,端著酒盞半天不敢送入口中。


    蕭恆德輕蔑地一笑,仰頭將酒一飲而盡,然後將酒盞翻轉過來,雙眼盯著耶律隆慶,耶律隆慶窘得臉通紅通紅地,一雙眼睛左右睃動。


    突然,走來一個十二三歲的姑娘,一把拿過耶律隆慶的酒盞,仰頭把酒喝了,也學著蕭恆德的樣子把酒盞翻轉過來,然後,把酒盞放在酒托上,讓侍者再斟酒。侍者看著執事人,不敢斟酒。


    執事人說:“公主想喝酒,以後再喝,今天···”


    公主卻說:“不,今天我要跟他比個高低。”


    執事人說:“今天日子特殊,二公主等著去成親呢,三公主就別鬧了。”


    公主突然伸手搶過酒甕,說:“今天非與他見個高下不可。”


    蕭綽笑道:“既然越國公主想與蕭恆德喝酒,就賞他們每人三大盞,今天高興,都別掃興。”


    蕭恆德見對麵是越國公主,心想,這下麻煩大了。他早聽說,皇宮裏有三不近:皇太後寢宮不準近,皇太後召見大臣時不準近,再就是越國公主一般人不敢接近。越國公主聰明伶俐,卻性情古怪刁鑽,蠻橫無禮。今日遇見的確如此,不得已,蕭恆德隻好與越國公主喝了三盞酒。


    可是,越國公主越發興起,定要分個輸贏。


    蕭恆德隻得說:“公主,您贏了,在下已經醉了。”


    越國公主不依不饒,說:“你騙人,你沒醉,醉倒醉倒,你沒倒,怎麽醉了?再喝。”


    蕭恆德說:“不能喝了,在下真的不能喝了。”


    越國公主還想逼蕭恆德喝酒,蕭綽說:“越國,他真的醉了,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敢與越國比酒,真是自不量力。”


    越國公主說:“他若是真的認輸,就去給隆慶道歉,誰讓他欺負人的。”


    蕭恆德想到自己的確行為有些無禮,便向耶律隆慶賠了禮。越國公主這才放過他。


    不是冤家不聚頭。小廝算是明白這個道理。


    就像越國公主和蕭恆德,經過那次比酒,越國公主反而愛上了蕭恆德,非要嫁給他不可,為這事,她甚至央求過太後。


    蕭綽搖頭道:“不,你姐姐剛嫁給他哥哥,你怎麽能嫁給弟弟呢?”


    越國公主說:“這有什麽不行的?親上加親,豈不更好?”


    蕭綽說:“朕看那小子性格倔強,你嫁給他,恐怕沒有好過的。”


    越國公主說:“我不管,我喜歡他,就要嫁給他。”


    蕭綽說:“那也要人家喜歡你才好呀。”


    越國公主說:“他會喜歡我的。”


    蕭綽不得已,隻好托媒人說合這門親事,沒想到,蕭恆德一口迴絕了,弄得蕭綽很沒有麵子。雖然如此,她卻放下心,與越國公主說明了此事,讓她死了這條心。


    誰知越國公主毫不氣餒,反而更熱烈的愛上蕭恆德。


    情感就是這麽奇妙,一旦被吸住想擺脫就很困難了。越國公主開始不斷地往蕭府裏跑,明裏說去看望吳國公主,其實,想借機與蕭恆德見麵。


    可是,蕭恆德總是躲著她,知道她要來,就早早地出門放牧,打獵,練射箭。盡管如此,越國公主總會找到他。她就像附在他身上一般,擺都擺不脫。


    後來,蕭恆德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要想躲避越國公主是不可能的。而且,他也看到越國公主正在盡力地改變自己刁蠻任性的性格,她變得越來越溫柔。這讓他有些感動,有時會與她待在一起,說說話。這時,越國公主十分興奮,容光煥發,神采奕奕,含羞的臉上洋溢幸福。


    害羞是女孩的本能,可是,在越國公主臉上還是稀罕之物,以前,蕭恆德見到的總是驕傲和冷酷。一旦害羞出現在她的臉上,自然有一種與眾不同的嫵媚,讓蕭恆德的心怦然而動。


    還有另外一個原因,讓蕭恆德接受了越國公主。嫂子吳國公主自來到蕭府,溫和賢良,甚得府裏老少喜愛。蕭恆德對她敬愛有加,吳國公主也十分疼愛這個小叔子,極力撮合他與越國公主。


    最後,蕭綽見越國公主已經陷入愛情的泥沼裏,不能自拔,加上事情確實如越國公主所說,她需要阿古隻一支部族支持,尤其在耶律賢崩殂,耶律隆緒年幼新承大統之際,各部族覬覦大位之人大有人在,這時若得到阿古隻的支持,就如給她的大廈豎起了一根頂梁柱。


    蕭綽親自去阿古隻府上求親。


    阿古隻非常高興,一口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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