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衍似笑非笑,眉宇間還有幾分嘲弄之色,而這一切無疑不是在直白地告訴湘玥,麵前的一襲青衫,早已不是當年的他,多情卻被無情惱,原是如此。


    昔日的一切,此刻終究還是消逝了,她心中對那一份情感再無任何奢望,嘴角勾起一絲弧度,自嘲一笑,眼神冷漠地說道:“湘江水族今後該何去何從,就不必勞煩十三先生費心了。路,就在眼前,我們知道該怎麽走。”


    “就不怕與玄女落得一樣的下場?”鹿衍笑問道。


    話音剛落,一柄流水化作的長劍便緊貼著鹿衍的脖頸處劃過,留下一道極長的劍痕,滲出金黃色的血液。後者早已察覺到了殺意,卻並未躲避,而是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選擇出劍的那個她。


    瞧著金黃色的血液,湘玥不禁有些錯愕,但這份異樣卻轉瞬即逝,隻以一副冰冷的麵孔看著鹿衍,毫不掩飾自己的殺意。


    “較之於當初的你,著實是長進了不少,竟敢明目張膽地對我出手,果然還是有些火氣的女子更惹人喜歡,但遺憾的是,由於你的優柔寡斷,以至於失去了唯一一次能殺死我的機會。”


    鹿衍抬起手,在血痕上輕輕一抹,傷口瞬間愈合,然後輕聲笑道:“太平世道,真神不落人間,乃是師尊當初定下的鐵律,亦是天地一戰後,勝利者的特權,故而凡是或多或少沾染了遠古神族傳承的修道之士,一旦鍛就神人法相,往往下半身會成現雲霧之狀,隻因無‘立足之地’。至於包括你在內的一切山水神祇,雖不同於舊神,卻也是無可爭議的神道‘餘孽’。不過為何又能腳踏大地,依靠山水修行,其中緣由想過沒有?”


    湘玥默不作聲,眼神憤怒地盯著他,任他花言巧語,心中卻已再無波瀾。


    “看來是沒想過,又或者是想過,卻未曾想明白。念在本樓主心情好的份上,便與你好生說道一番。三君之權,各有側重,論及自然之道,或稱天道,其權在於元君,而寂滅消亡之道,則在於冥君,至於混沌開辟,萬靈衍生之道,當然在於我,簡單來說,就是此方天地的生靈該如何存續,與世同君,一言即可決斷。”


    鹿衍冷笑一聲,眼神輕蔑道:“若無本君赦免,爾等何來今日之風光,不思迴報也就罷了,竟然還與群妖勾結,試圖顛覆人間。這般滔天罪責,就是將爾等全部挫骨揚灰也不為過。”


    湘玥怒目而視,嘶吼道:“鹿衍,別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無人需要你的施舍!”


    鹿衍扯了扯嘴角,並未理會,視線去尋那在水府中遊蕩的金色血液,笑了笑,輕聲道:“打個賭好了,今日我離開之後,湘江水族十有八九會來爭搶,甚至還為一灘汙水大打出手。如今各方已成亂局,某些老東西蠢蠢欲動,想來你這位水神娘娘也是快壓不住了吧。”


    許是怕她誤會,鹿衍便又提醒了幾句,“剛才說的十有八九,並非是一種可能,而是數量,千萬記好,或者你也可以選擇自己留下。不過一番豪言壯語已然說出口,而今再收迴去,倒也不是不行,但厚著臉皮的事,我估計以你的性子也不太可能會去做。既然這樣,不如你求求我,我來幫你尋個妥善的辦法?”


    湘玥憤怒至極,上下起伏間,某個欣賞景致的家夥一個恍神,數道劍氣憑空出現,如狂風暴雨般襲來,後者因躲閃不及,以至於被劍氣劃傷了臉,奇怪的是,這一次卻並無血液流出,反倒像是……被割開麵具。


    鹿衍揉了揉臉頰,沉聲道:“你還真一點都不客氣。”


    站在鹿衍身後的劉姓劍客本有意幫忙阻擋,誰料卻被前者以神通定在原地,動彈不得,倒也另施法術,幫著架起一道氣牆,擋住了溢出的劍氣。如此一來,劉姓劍客便愈發看不懂鹿衍的所作所為。有些事情,委婉一些便可解決,卻表現出一副冷漠的樣子,非但言語相難,而且更是將某處還未愈合的傷口徹底扯開,同時又撒上一把鹽,其中滋味不可謂不痛苦,僅是一兩道未出全力的劍氣,在劉姓劍客看來著實是輕了些。


    鹿衍迴身瞪了一眼劉姓劍客,許是在示意他不該管的事最好別管,但後者微微一笑,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不知存了怎樣的心思。


    鹿衍無奈一笑,歎息道:“這不就受了點傷,且被長河壓製了修為,那你們一個個地,至不至於這麽欺負人,說不過就動手,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姓鹿的,你到底要做什麽,不想死就滾,離開湘江水府,滾得越遠越好,本宮與誰聯手,你管不著!”這是湘玥最後一次警告,若他再糾纏不休,之後勢必會動用一些真正的手段。


    以神祇之力斬殺神祇,乃是最為有效的辦法,亦是最容易實施的方式,即便是打敗六司主神,成就眾神之主威名的元君,麵對無窮無盡的神力倒灌,一樣會吃不消,更何況一個自帶鐐銬而行,處處受規矩壓製,且被光陰視為此生唯一大敵,如今更是身負重傷的鹿衍。


    鹿衍默不作聲,沿著臉上的劍痕,扯住翻起的皮肉,猛地朝下一扯,徹底將“麵具”揭開,如雲霧消散,終見廬山真容。


    一張清瘦麵容,劍眉之下,一對宛若桃花的眼眸,目光好似群星般璀璨,嘴角雖有疤痕,卻瑕不掩瑜,俊俏二字是最為直觀的感受。較之於往日的稚嫩,如今已然多了些許滄桑,眼中光芒雖在,卻也是黯淡了不少。


    鹿衍微微一笑,輕聲說道:“其實,我姓張。”


    此言一出,天地為之一顫,日月山河失色,遠方天幕不由得響起陣陣雷鳴。如今已至人間邊界的諸神,聞言後,勃然大怒,紛紛怒罵豎子欺世盜名,竟膽敢如此悖逆大道。


    驟然間掙脫鐐銬,對於自身而言,無疑是擺脫重負,撥開雲霧見光明的好心情,但對於一些躲在暗處,伺機而動的老家們來說,卻是極其糟糕的心情,因為這意味著曾經那個家夥將再度歸來,並且為他們送上久違的恐懼。昔日君王之位上,對待元冥二者,乃是一種發自心底的敬,而對於那位與世同君,唯有畏,他的到來便意味著最大的恐懼。一死了之,或許並不可怕,但若是被人處處牽製“生機”,真的會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為了阻止即將到來的一切,潛藏在水府內的眾人終於選擇出手,凝聚神力於掌心,無任何華麗的招式,唯有看似平平無奇的一掌。


    湘玥此刻有些手足無措,按照原本的打算,釋放這些監押在水府深處囚籠中的神族餘孽,乃是為了保證在鹿衍勃然大怒,選擇對水府大打出手的情況下,能夠有一份製衡的力量,從而庇護此間萬千水族。至於代價,自然是在了卻此間之事後,以水神之力斬斷鬆動的遠古封印,徹底還他們一份自由身。顯而易見,如今的局麵已然失控,早已偏離了原本的所有計劃。


    鹿衍抬手一揮,一道青光從天而降,將整座水府籠罩其中,笑了笑,說道:“諸位,可是聽得不耐煩了?!”


    其中一尊神祇說道:“鹿衍,未曾想你竟然還藏著如此大的秘密,可知此舉,乃是逆天!非但違背了修一手搭建而成的光陰秩序,且悖逆了元君的自然之道,你如今離死已經不遠了!”


    另外一尊神祇又說道:“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整座天地亦是為之震動,想來壓製之力已然加身,不必元君親自出手,你我等人隻需傾力倒灌神源,便可將他鎮殺於此。”


    鹿衍一笑置之,轉頭看向湘玥,打趣道:“以後我若再說你傻,記得承認呦!”


    湘玥咬著朱唇,遲疑了一會,口是心非道:“恐怕沒有以後了!”


    “是在變相地說我不行?汝身為妃嬪,竟敢這般汙蔑本君的名聲,著實該罰。”


    鹿衍神色慵懶,抬手朝前一指,輕笑道:“欠了你一世煙火,終歸不能不還。雖然遲了些,但應該很美,記得瞪大眼睛好好看,千萬別走神,不然辜負了本君心意,可要重重地打你的屁股。”


    “散!”


    僅僅一個字,數道磅礴的神源便驟然失了威力。


    諸為神祇四目相對,滿臉錯愕,眼神驚恐道:“不……不可能,絕不可能!”


    “聚!”


    神源匯聚成星,如珍珠斑大小,在水府大殿上方,好似散落的棋子,彼此交錯,瞧著無甚規律。下一刻,星辰驀然炸裂,如煙火綻放,絢爛而美麗。


    望著這一場煙火,湘玥不禁有些恍惚,眼角濕潤,抿著嘴唇,甚是委屈地看了一眼那個家夥,不知是該歡喜,還是該惱怒,他似乎總是這麽出人意料。


    鹿衍笑容溫和地看著湘玥,柔聲道:“傻丫頭,又被騙了吧。”


    湘玥有些羞惱道:“你到底要做什麽?”


    鹿衍瞥了一眼置身事外的劉姓劍客,笑問道:“來水府之前,你問我幹什麽去,我怎麽迴答你的?”


    劉姓劍客想了想,說道:“打架。”


    “你師娘總是傻乎乎的,極容易被人騙,這不就著了他人的道。挽起袖口,幫自家媳婦出出氣,如此而已。”


    鹿衍看向一眾神祇,眼神冷漠,沉聲道:“若不出來作死,我也沒興趣找你們的麻煩,罷了,一切都是命,既然解開了鐐銬,也就不必再守著當年的約定。”


    “散!”


    又僅是一個字,諸神便散作一團血霧,隨流水遠去。


    鹿衍走到湘玥身前,由於他個子高些,便隻好低下頭看著她,抬手戳了戳她的眉心,笑了笑,輕聲道:“你呀,就是個糊塗蛋。”


    湘玥賭氣似的不說話。


    鹿衍微微一笑,道:“糊塗歸糊塗,但不是倒黴蛋,好在有運氣遇到我。”


    鹿衍揉了揉她的腦袋,柔聲道:“若是玩夠了,記得迴去找她。放心,我對你們,都一樣。一絲不多,一絲也不會少。”


    湘玥輕哼一聲,道:“你就是偏心她。”


    鹿衍擺出一副無奈的樣子,緩緩道:“誰讓這一世是張麟軒的一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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