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衍冷哼一聲,自言自語道:“老不死的,論及壞人心情一事,你這家夥還真是駕輕就熟,頗有幾分手段。莫不是當年分道揚鑣之際,便已等著在今日看我笑話?不過倘若一切都是徒勞,你我此後又該何去何從呢。”


    鹿衍輕歎一聲,神色略顯頹廢,背著手,邁開步子,朝著水府內走去。至於門外的龍子贔屭,得了一道旨意後,便驟然消失不見,沿江而下,直奔東海,去尋那千載難逢的化龍機緣。


    劉姓劍客跟在鹿衍身後,好奇地問道:“化龍一事,如今可謂是難如登天,前輩又何苦騙他?”


    鹿衍並未停下腳步,隻是笑了笑,隨口道:“你可曾聽見我說了什麽?”


    劉姓劍客躬身道:“是晚輩僭越了。”


    “別緊張,此番讓你跟著我,本就是做個見證。一路走來,名叫鹿衍的家夥,說過什麽,做過什麽,且全都記在心中。若有後來者詢問,盡管直說便是。規矩一物,從來都不是我的枷鎖,而是為眾生打造的囚籠。我既然開了門,而你也成功走了出來,就不該再有任何束縛。心念起落之際,想說什麽便說什麽,想做什麽便做什麽。天老爺不在,地老爺管不著,人老爺由著你,所以怕個屁啊。不過還真有一件事要提醒你,所謂的一問一答,眼下隻限於口頭,其它的我可概不負責。”鹿衍不急不緩地說道。


    劉姓劍客抱拳道:“晚輩明白了。”


    “雖然心情懷到了極致,但好在還能喝上一杯熱茶,而其中你功勞最大,就當是做買賣,且讓一分利給你,權當是我財大氣粗,有錢沒處花吧。”


    鹿衍停下腳步,轉過身,望著贔屭離開的方向,輕聲解釋道:“因混沌之中埋藏著生機,故而一切生命都可誕生於混沌,但延續卻不一樣。前半句聽起來像句廢話,但道理就是這麽個道理,聽個意思就好。地界的萬族生靈,若想延續其香火,便需得遵守陰陽之法則,否則一切皆成孽障,無異於是玩火自焚,死後就連屍骨都找不到。風流韻事,或可為酒後談資,從而惹人一笑,再不就是窮書生落墨,雲裏霧裏間尋個樂子,聽過就算,不可當真。若論修行,著實應當摒棄二心,一心向道,否則即便是術修至盡頭,但腳下的道也依舊虛浮,總有一日會由高處落下,摔得粉身碎骨。自真龍隕落之後,不知多少水族起了化龍的心思,殊不知此道早已自絕於真龍之手,哪有什麽路留給後來人。龍之九子,雖生異相,卻各自都有大道可循,隻可惜視若無物,方才令自身沉淪至今。”


    論及水族化龍,心念起伏至劍修登山,二者之間,極為相似。既然前者是一條末路,後者又豈會例外,也難怪那位道子最終會墮入心魔,不得自拔。


    行至山崖間,前方已然無路可走,於是心一橫,縱身一躍,想著若大難不死,則必有後福,但很可惜,這大多數是戲言,著實當不得真。試問躍下山崖者,能有幾人生還?運氣好些的,倒也能留個“全屍”,若是運氣不好,餘下不過是幾根粘著唾液的白骨罷了。


    劉姓劍客不禁感慨道:“燈火闌珊,近在眼前,怎能不令人心生向往,奈何一路走去,竟已行至末路。”


    “前人之艱苦跋涉,無一不是為了造福後人,故而談不上有意坑害。至於其中緣由,大概是不希望後來者失去向上的心氣,從而成為一群‘混吃等死’的廢物。一個人安於現狀,然後按部就班地去做某件事,這並無不妥,但若是一群人都這樣,此方天地便會失去創造的能力。一成不變,混沌就會轉化成虛無,進而吞噬一切,帶領萬物走向毀滅。不談私心,隻論公心,這才是我不惜一切代價悖逆光陰法則,也要迴來阻止末世的根本原因。”


    鹿衍笑著搖了搖頭,“罷了,多說無益,就這樣其實也挺好。十次換一次,倒也不算太虧,終究還是讓我抓住了那一線生機。”


    劉姓劍客默不作聲,低頭看著劍柄,不知在想些什麽。


    鹿衍抬頭望去,扯了扯嘴角,喃喃道:“這一次總該讓著我了吧。放心,即便是連我也死了,十方閣依舊不缺落筆之人。”


    鹿衍收迴視線,見某人神色呆滯,便一巴掌甩在他的腦袋上,笑罵道:“耷拉著個腦袋,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虐待了。好不容易攢下的名聲,豈不是都要讓你敗壞了。趕緊跟上,別一會迷了路,誤打誤撞地闖進人家水君的閨房,不僅汙人清白,還要搭上自己,到時候可別怪我不救你。”


    劉姓劍客抬起頭,笑了笑,打趣道:“有故事?”


    鹿衍發出一聲無奈地歎息,道:“隻因年少無知,行事輕狂放縱,修了一身神通,便到處逞兇鬥狠,終有一日,知曉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一著不慎,便被人一拳打落雲海,徑直墜入水中,非但是砸碎了水晶宮,而且還壓壞了白玉床,扯下一段輕紗,又被細柳紅豆迷了眼,著實是羞煞本樓主。如今想來,罪過罪過。”


    “鹿衍,你給老娘滾進來,若再敢胡說八道,老娘撕了你的嘴!”水府內突然傳來女聲,可謂是憤怒至極。


    鹿衍嬉皮笑臉的說道:“老話說,小別勝新婚,此語誠不欺我。瞧這中氣十足的樣子,不知是忍耐了多久。娘娘莫急,臣這就來幫你寬衣解帶!”


    劉姓劍客無言以對,隻得搖搖頭,跟在鹿衍身後,一並沿著琉璃道,走向水府內的那座大殿。


    鹿衍故意放慢步子,直至與劉姓劍客並肩而行,目視前方,小聲嘀咕道:“劍道傳承不會斷,以後的那個世道,習劍者隻會更強。”


    劉姓劍客驚訝不已,道:“當真?!”


    “騙你作甚。若是不信,記得去看一眼。若是看過一眼之後,覺得還不錯,大可以留在那裏,嚐試一下自己想走的路。”鹿衍笑容溫和道。


    劉姓劍客握緊佩劍,低下頭,神色黯然,沉聲道:“交代遺言,也用不著這麽早吧。”


    “早說晚說都要說,咋個不一樣嘛。記住咯,你好歹也跟我修了幾天道,勉勉強強算是有個師徒關係。正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若逢年過節,莫要吝嗇,也許本樓主在天有靈,還能庇護你幾分。”


    劉姓劍客沒好氣道:“不寫你名字的牌位要不要?”


    “也好。”鹿衍沉默了一會,神色認真道,“本來就不是真名,寫或是不寫,其實不重要,也省得讓同名同姓的家夥偷了原本就屬於我的紙錢。沒了銀子,便買不起酒,莫不是要把我憋死。”


    接下來的一段路,其實非但短,但二人卻花費了極長的時間,且不同於剛開始的你一言我一語,此後唯有沉默。或許今日一別,來日便隻剩追憶。


    大殿之外,湘江水府之主身著鳳袍,頗有幾分女帝的威儀,並且神靈金身近乎無垢,顯然已成就一番大道氣象。


    鹿衍原本還有幾分笑意,但看見那鳳袍之後,笑意瞬間斂去,麵無表情,沉聲問道:“湘江之水,直達東海,你可是早就有了打算?”


    水府之主並未隱瞞,點了點頭,輕聲說道:“在你到來之前,便已然打定了主意。”


    “半分迴旋的餘地都沒有?”鹿衍問道。


    水府之主唿吸急促,盡力壓製心念,以求令自己保持冷靜,她並未迴答鹿衍的問題,而是眼神古怪地問道:“你如今又是在以何種身份問我?”


    鹿衍微微一笑,反問道:“有何不同嗎?”


    “與十方閣鹿衍,我無話可說,並且絕對不會改變自己的選擇,但倘若是那一日墜入江水,見到紅袖胭脂後還會有幾分羞澀的青年,便有私情可講。”


    鹿衍扯了扯嘴角,說道:“湘玥,你還是一如既往的單純,難不成數千年來,就沒想過那一日相遇,其實是我可以安排的?身為一名棋手,亦是天地間為數不多的高手,這般布局對我而言,豈不是易如反掌?至於那幾分羞澀,就不能是我裝出來的?天界玄女因何隕落,我想你應該清楚,若是裝作不知,我大可好意提醒你。自高樓一躍,神魂便如瓷器般碎裂,再無恢複的可能。如此境遇,我可為她流過哪怕一滴眼淚。與她相伴的時光,是與你的數倍,乃至數十倍,你當真覺得自己會比她還重要?”


    名為湘玥的水府之主,此刻早已泣不成聲,但心中卻仍有一絲期待,她篤信自己所認識的青年,絕不是眼前這個樣子。


    “為什麽?”湘玥顫聲道。


    “為什麽?還真是一個可笑的問題。至於答案,大概因為她是天界戰神,對地界威脅最大,所以就隻好殺了她。立場不同,彼此注定是敵人,而對敵人仁慈,便是對自己的殘忍。”


    “那我呢?!”湘玥以一種近乎嘶吼的聲音質問道。


    “你?”


    鹿衍皺了皺眉,隨即眼神冷漠,扯了扯嘴角,“不都是一樣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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