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視兩人,神情如出一轍,心中皆是有那滿腔怒火卻不得宣泄。念及諸多往事,無論是對方,亦或是自己,都有無盡的錯處,隻可惜事到如今仍舊無法彌補。


    鹿衍深唿一口氣,臉上的憤怒之色漸漸緩和,耐心性子率先開口說道:“既然您承認是我的棋局,那麽便請林老先生不要插手。光陰行至某一刻時,自會給您一個交代。”


    林玄冷笑一聲,道:“你倒是拎得清楚。別的事情我可以不管,但有件事你必須現在就給我一個說法。”


    鹿衍不由得皺起眉頭,似乎是猜到某事,滿臉無奈地歎了口氣,苦笑道:“還能如何,有樣學樣唄。既然師兄早已鋪好了道路,做師弟的便盡管放心大膽地去走。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你放心好了,我絕不會讓他走上一條不歸路。”


    林玄仍是怒目而視,在思量許久後又問道:“即便兵家傾巢而出,但鎮北城守下來的可能性依舊微乎其微,屆時麵對南下的妖族大軍,你這為幕後操盤者又當如何應對?”


    鹿衍麵無表情地看著老者,沉聲道:“難不成你希望我以‘溯流’神通將妖族全部絞殺?或者幹脆與武三思以大道相搏,從而徹底打碎一座天地屏障,使得如今的人間如萬年前的地界一般直麵天界與冥界?!”


    林玄不以為意,扯了扯嘴角,神色落寞道:“十三先生當下若能這般不擇手段,老夫還真是佩服之至,隻可惜你我終究還是當年的那個懦夫,到頭來注定一事無成。”


    鹿衍神色平靜道:“這是你我最後的一次機會了,希望接下來的路可以並行。”


    林玄搖了搖頭,拒絕道:“說實話,如今的我已然幫不上你什麽了。至於這次以神魂之姿來到鎮北城,除了與作為仙之體的諸葛塵‘閑聊’幾句外,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不出意外的話,事後的我會格外虛弱,便隻能躲在家中,不得邁出大門半步。”


    鹿衍思量片刻,道:“練劍?”


    “沒錯。那柄名為‘朔方’的長劍如今殺意極盛,張欣楠自然能夠以守護之意壓製,鎮北王亦可借三州之力為其構建牢籠,然而一旦被某人所持,不僅會試圖反噬主人,甚至還會吞噬同伴。這般極為不穩定的三尺劍,若不慎落入妖族之手,譬如伯都之流,屆時對於三州而言,便會是一場史無前例的災難。某些光陰畫卷,既然當年一覽無餘,那麽如今便無法坐視不理。或許今日不同往日,但總要未雨綢繆,防範於未然。幫忙洗去劍中的殺意,是我最後能為這一世人間所做的事了,希望你不會阻止我。”林玄眼神複雜地看著鹿衍,似乎是在等待著他的選擇。


    一襲青衫,大袖一揮,兩色界緩緩歸攏,而他本人隻是淡淡地說道:“兩色界內,因果不落人間。今天你沒有見過我,我也沒有見過你,更無任何言語交談。鹿衍仍在溪水道場中酣睡,而老先生林玄則久居府內,至於這趟出門,不過是來見一見故人罷了。”


    這一段話並非僅是說給林玄一人聽,而是對整個人間的一次“訓話”。當然不是所有人都能聽見,但能聽見的人一定會識趣地閉嘴,並且會嚴令“底下人”不得深究今日北境各處忽然而起的種種異象。


    天地中央,與十方閣比鄰而居的老夫子會心一笑,默默地撕下一張書頁,隨手丟到炭火中,任其化作灰燼。


    西方,枯樹之下,老僧緩緩睜開眼眸,身後光禿禿地枝杈瞬間綠意成蔭,發出溫和慈悲的光芒以照四方。老僧雙手合十,低語道:“一念成空。”


    一座孤高之樓的最高處,道童躺在牛背上閉目養神,聞言後不由得笑了笑,輕聲道:“放心,沒人看得見。”


    白玉京的一眾道官早在一個時辰之前就全部被派出去清剿來犯的神靈餘孽了。


    十方閣。停留半月之後,修再度重返天外,故而樓內一切的事務又重新落在陳堯一人肩頭。不過好像這位初代閣主在樓中的時候也是陳堯管事,至於他本人則自然熟練地當起了甩手掌櫃。


    陳堯此刻正坐在桌案前翻閱估計,而師弟秦湛則百無聊賴地躺在一旁,無事可做,不得出樓,著實悶得慌。


    陳堯善解人意地笑問道:“那日去北境,記得你說想找個徒弟傳承衣缽,不知找到了沒有?”


    秦湛一臉生無可戀地說道:“那日還不如聽師兄的話早些迴來。哪裏是什麽閑逛收徒啊,簡直就是被人給抓去當壯丁了。一番辛苦,竟是連頓飽飯都沒有,身心疲憊至極,也就沒什麽心思找徒弟了。”


    陳堯不曾抬頭,繼續看著書卷,言語打趣道:“未曾想那鎮北王竟然如此吝嗇,那麽下次等他兒子來到十方閣,咱們也餓他一頓好了,就當是給我師弟出出氣。”


    秦湛坐起身,撓了撓頭,嘿嘿笑道:“咱們這些個做長輩的,不至於把賬算在孩子身上。正是長身體的年紀,不吃飯怎麽行呢。師弟我這老胳膊老腿的,餓一頓就餓一頓,莫得事情。”


    陳堯笑了笑,輕聲道:“十方閣諸多神通與道法,舉世公認黃更辰得前者之精髓,陸宇卿集後者之大成,但對於某些傳承已久的‘術法’而言,依我看,即便是他們二人加在一起,也不一定勝得過你。”


    秦湛頓時來了興致,好奇地問道:“比如?”


    陳堯一本正經地說道:“護犢子。”


    秦湛翻了個白眼,但還是欣然接受,畢竟此術起源於自家先生,如今自己境界不凡,可謂是先生殷切教誨之功,亦是自己孜孜不倦求學之果。師父授業,弟子學之,這才叫師徒傳承,地久天才。


    陳堯扯了扯嘴角,滿臉笑意道:“早知你有如此厚的臉皮,當年就該把你遷到北境,想來即便妖族傾力南下,一時半刻也不見得能攻破。”


    談及於此,秦湛立刻神色認真地問道:“聽說前不久三師兄造訪鎮北城,此後荒原便動作不斷,而且極北冰川近日來也是極為活絡。對於此事,師兄當真要選擇作壁上觀,從而漠視北境三州城破人亡?”


    陳堯忽然停下了手中翻書的動作,思量片刻,便合上了書卷,待將其擱置好後,抬起頭,與秦湛說道:“陳皓推行法治從而一統中州,表麵上看是儒家聽之任之,從而亂中求定之舉,但實際上到底如何,你秦湛是想不到呢,還是根本不願去想?漠視他人生命,不是十方閣樓主應做之事,但有些事就該某些人去做,換成誰也不行。妖族禍起,北境首當其衝,但人間其餘各處難不成便能安穩了?不可能的。甚至都無需去說那座伏嶽山,東海水族,天池五大族,流散人間各地的狐族,深山老林裏蟄伏的群妖,以及那些當年被師兄一劍趕出大地,隻得在海外求生的遠古大妖,各方勢力又有誰不是心懷怨憤,存了各種各樣的心思。再者,三師兄曆來布局嚴謹,又豈會做那以卵擊石之事。鎮北城前一旦出現妖族身影,那麽離天下大亂也就不遠了。中州自顧不暇,十方閣分身乏術,如何該馳援北境?並非是為兄冷漠,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秦湛心一橫,咬牙道:“師兄,師弟劍術雖然不精,但殺妖也算嫻熟,不如先下手為強,一舉解決所有隱患。”


    陳堯站起身,緩緩走到秦湛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道:“天下刑律,論跡不論心。若無人證物證,即便此人再如何罪大惡極,亦是難以得到懲罰。至於妄動私刑,此道則不可取也。兩族之戰既然避無可避,那麽來便是,我人族亦無所懼。所謂是非對錯,就交由勝利的一方來定義吧。秦湛,為兄之所以將你禁足於樓中,除了怕你任性而為,以至提前挑起中州之亂外,也是擔心有人會針對你布局。昔日陰陽家的五方一說,如今流傳甚廣。試圖做那扶龍之臣者,絕對不在少數。”


    秦湛麵露驚駭,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


    陳堯蹲下身子,麵無表情地問道:“秦湛,還請實話告訴為兄,你如今可還有那複國之念。”


    秦湛眼神堅決地搖了搖頭,“絕無此念。”


    陳堯會心一笑,輕聲道:“路遇窈窕佳人,即便不動心起念,也難免會瞧上幾眼。偶得醇酒,哪怕不飲此物,也難免會聞上一聞。凡此種種,皆無可厚非,但千萬記得莫要最後一刻選錯了路。為兄不忍手足相殘,但大是大非麵前,即便是劍禹師兄,我也會不惜與之為敵。”


    陳堯站起身,然後來到樓外圍欄處,舉目遠眺,神色顯得有些落寞。一道修長背影,也不禁略有幾分孤獨之感。


    與此同時,某人的一句“訓話”忽然傳到樓中,秦湛不見陳堯神色,隻聽他喃喃道:“星辰墜落,房倒屋塌,一朝道喪,再無歸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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