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刻城內的某位弟子簡單地聊過幾句之後,老人坐在原地,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麽。望向西南極遠處,老人眼中所見是雲霧繚繞的萬裏群山,山中生靈皆得其時,安居樂業,看似無憂。


    老人緩緩起身,神色有些複雜,喃喃自語道:“縱然躲得了一時,但終究躲不了一世。與其偏安一隅,倒不如試著去爭一爭,未必不會有所得。”


    南山城內,寂靜無聲,而萬裏群山之中,則有人故意裝聾作啞。


    未能得到迴答,老人不免有些失望與無奈,但最終還是於心不忍,故意泄露天機,道:“兵戈之禍起於鎮北,妖魔之亂興於伏嶽,一關一山,終是難得長久。無論到時你做何選擇,都會在所難免地被牽連其中。至於天地之間,亦是無人可以幸免於難,所以為師希望你能夠早作打算,以免真的應了當初某人的晦氣話。”


    山河崩塌在即,哪有偏安之理,既然不肯救世,那便請君先行一步。林木皆焚,鳥獸驚而四散,而人也自當葬身於火海之中。


    一番言語,何其無情,而昔日的十方閣內,言語者又該是何等的冷漠。


    萬裏群山,依舊沉默。


    老人無奈地搖搖頭,輕歎一聲,隨後不再糾結。除了言盡於此,似乎也無法再多做些什麽了,所以便隻能選擇就此放手。至於最終生死,也隻好各憑造化。


    老人轉過身來,瞧見瀟然依舊在行跪拜之禮,於是隻好輕聲說道:“禮數足夠了,起來吧。”


    “多謝先生。”瀟然言語恭敬道。


    等到瀟然站起身後,老人便笑問道:“想來你也已經離鄉多年,如今可曾有所收獲?”


    “弟子慚愧,雖說自囚多年,但心結依舊難解,所以修為也不曾有過任何長進,最近反倒還有些消減之勢。”瀟然神色有些愧疚道。


    瀟然自稱弟子,其實無錯,但卻並非後世所謂的那種師徒關係。瀟然並非老人嫡傳,甚至連記名都不是,但瀟然最初的確是在十方閣修行,他的身份有些類似於如今世家子弟身邊的伴讀。雖然沒有明確的師徒名分,但卻有一切相應的師徒之實。如今瀟然所擁有一切神通術法,皆是離不開昔日老人的諄諄教誨。


    老人言語間並沒有任何的責怪之意,反倒十分欣慰地說道:“有時候的無所得,反而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有所得。當初你陪著那個庸才一起來找我求道,其實並非隻是修行路上二者的偶然相遇,而冥冥之中的大道相近使然,所以如今有些困惑之所,你完全可以借鑒前人的經驗,未必一定要自己摸著石頭過河,否則那天一個不留神,甚至還有可能跌入河水之中,屆時就會有些得不償失了。”


    瀟然神色古怪,欲言又止,最終卻又隻是無奈一笑,然後輕聲道:“弟子知曉了。”


    “既然知道了,那就用心去做,不要隻是嘴上說說。有些事情,當初老夫除了懶得解釋之外,也是覺得完全沒有必要去解釋。每個人的一生都不盡相同,各有各的緣法,一路之上的得與失,自有其脈絡因果,無論最終結果如何,都不該怨恨自己,或是嫉妒他人。有所得時,坦然接受,該高興就高興,而無所得時,也無需怨天尤人,過度地去苛求與責怪自己。”


    老人停頓片刻,走到瀟然身前,離他更近一些,忽然抬手捏了捏他的鼻子,眼神寵溺道:“當年那個遇見煩心事就愛躲起來的小哭包,如今也算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心胸難道不該更加寬廣一些?至於那隻遠去的紙鳶,其實一直都放在樓內,隻要你稍加留心寫身邊瑣事,便可以看見那所謂的真相。”


    瀟然神色錯愕,眼神震驚不已,久久不能言語。


    老人輕笑道:“所以當初並不是我拒絕了你,而是你早早地便拒絕了我。如果那隻紙鳶最終能夠被放飛,或是入樓之後你能‘偶然’地發現它,其實都有機會成為老夫真正的嫡傳弟子。得之也好,失之也罷,如今又何必在計較?昔日樓內,我可曾厚此薄彼過?或是一眾弟子,可能有過任何的自傲舉動?其實都沒有,無非是你自己的心在作祟罷了。埋怨自己不夠優秀,亦或是在嫉妒那個庸才為何如此好命,也無非是心湖水底之惡念搞出的小動作而已。人之修行,除了偶然兩人之間迴有那類似於水火一般的針鋒相對之外,其實並沒有什麽真正的大道之敵,至於所謂的敵手,也不過就是自己的心罷了。與己周旋,才是修道,而當初的你已然自己找到了方向,所以也就無需老夫再多費唇舌。”


    瀟然恍然大悟,如今方才明白老人的良苦用心。


    老人神色有些欣慰地繼續說道:“之所以如今與你挑明此事,是因為擔心日後世道生變之時,你無法安心修道,甚至還有可能被天地間的某種氣機影響,從而墜入那萬劫不複之深淵。若一旦如此,多年辛勞,豈不付之一炬,而且自從三教相繼誕生之後,世間已有多條道路可以選擇,所以也就不擔心你在昔日的那棵歪脖樹上吊死。”


    瀟然不禁愣了一眼,總感覺哪裏有些怪怪的。既然以前的道路是先生您說的這一條,那麽您今日道破之後,豈不是讓弟子無路可走了?


    瀟然有些不大能夠理解老人的意思,神色十分疑惑地看著老人。後者笑而不語,但他的眼神中卻寫滿了意味深長四個大字,仿佛再說,目前還是有路可走的,不過若是還要老夫道破的話,那才是真正的無路可走。至於此生修行,那便就此打住,往後的日子裏,該吃點什麽就吃點什麽,別苦了自己就好。


    老人不由得笑道:“難怪當年是你與庸才結伴而行,還真是一對‘誌同道合’的大道之友,甚至於就連想問題的方式都如出一轍,呆板的很。瀟然,不然你像小時候一樣,再哭一次吧,說不定老夫一時心軟,便忍不住將道路指給你看了呢?”


    瀟然微微一笑,搖了搖頭,此刻故作從容的樣子當真格外有趣。


    “瀟然,可曾還記得老夫的名諱?”老人突然間沒由來地問道。


    “弟子又豈敢忘記先生名諱,自當時刻銘記於心,萬年不忘。”瀟然微微躬身,言語十分恭敬道。


    老人神色有些得意地笑道:“說與某人聽聽,不然那個逆徒就要用劍砍我了。”


    “先生名諱,唯有一字,乃是修。”瀟然正色道。


    常言道,子不言父姓,此乃視為對父親的敬重。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所以對待師者名諱,亦該如此。如今不得不直言先生之名諱,自然要神色恭敬,容不得有半分怠慢。


    老人又問道:“修道二字何解?”


    瀟然答曰:“修傳道於世,故而世人修習之。”


    老人微微皺眉,搖搖頭,神色認真道:“後半句說的不準確,應該是‘故而世間生靈修習之’。所謂道,人族不過得其一也,實不應當以偏概全,一概而論之。”


    “弟子知錯了。”瀟然歉意地說道。


    “天地之間,人族之所以能夠站在山巔,上可以仰望蒼穹,下可以俯瞰大地,是因為人族萬世不朽的決心以及終日的勤勉使然,但這絕非是人族可以蔑視其它生靈的理由。要知道在天地自然麵前,你們一樣很渺小。無論是人族,還是妖族,甚至包括我,其實都是一樣的道理。”老人不免感概道。


    “弟子明白了。”


    “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修士二字又該當何解?”老人笑問道。


    “先生之弟子也。”瀟然迴答道。


    “既然如此,可還要再糾結什麽?”


    瀟然鄭重一拜,道:“多謝先生教誨。”


    “以後的路,某人已經給你了,至於願不願意因此叫他一聲大師兄,你隨意即可,想來他不會計較此事。”老人輕聲笑道。


    瀟然剛要有所推辭,誰料一劍先至,一襲白衣,緊隨其後,提起佩劍,張欣楠沉聲道:“我沒那麽大氣,所以很計較此事。”


    老人故作不悅道:“臭小子,怎麽連聲先生也不喊,還有沒有點禮數?”


    劍客麵無表情地說出四個字,道:“以禮待人。”


    言下之意,不免有些罵人的嫌疑,不過想來也罵不到某位長輩身上,畢竟人族,妖族,以及他,所以細細推敲,似乎很合理。


    名為修的老人,笑而不語,暫且忍你一次,千萬不要給老夫找到機會。


    注意到躺在石階上的張麟軒後,劍客不禁看向瀟然,無聲地與他尋問其中緣由。後者則是一臉事不關己,全然不知情的模樣。


    修迫於無奈,隻好解釋道:“小家夥想喝酒,當師祖的又豈能吝嗇?”


    張欣楠蹲下身,背起張麟軒,然後朝著門內走去,似乎並沒有搭理老人的任何興趣。


    老人有些不大開心,於是看向瀟然,後者於是眼觀鼻,鼻觀心,就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等到張欣楠走上二樓,推開房門,送張麟軒進屋休息之後,老人小聲罵道:“逆徒!”


    言語之際,又一位‘逆徒’悄然而至,一襲青衫,作揖見禮,輕聲道:“弟子鹿衍,見過先生。”


    修眯起眼,笑問道:“如此奔波勞碌,當真能夠守得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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