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行都內,天地寂靜。


    在鹿衍一番極為囂張的言語之後,那道古老而威嚴的嗓音便再未出現。至於李漁則是安靜地躺在古樹之下,沉浸在一場由鹿衍本人親手編織的夢境中,而那個失了右臂與八境修為的老叟則是被鹿衍以神通送到了另外一方天地。


    古樹之下,張麟軒與鹿衍相對而坐,在他們身前擺放著一張普通的木質棋盤,棋盤之上空無一物,由二人在此間相繼落子,但無需在乎任何的棋理定式,隨意而為即可。


    鹿衍每落一子之後,張麟軒便在棋盤對應的位置上落下一子,也無其它任何講究,隻不過是單純地為了模仿身前之人下棋時的某種神態或是動作而已。


    “臭小子,天底下哪有你這麽下棋的!”鹿衍一臉無奈地說道。


    “有啊,怎麽沒有。”張麟軒信誓旦旦地說道。


    鹿衍一時來了興趣,便問道:“何許人也,如今尚在何處?”


    張麟軒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道:“此人姓張,單名一個驍字。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不如我給師叔引薦引薦?”


    鹿衍冷哼道:“還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簡直跟你師父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


    張麟軒揉了揉自己的臉頰,神色滿意地笑問道:“難不成是一樣的英俊瀟灑?”


    鹿衍沒好氣道:“一樣的臭不要臉。”


    “師叔,您這明顯是赤裸裸的嫉妒!”


    鹿衍抬起下巴,眼神中略有些不屑道:“你這臭小子難不成是要與我比一比相貌?”


    對於此事,張麟軒倒是不用無地自容,但細細思量一番之後,還是決定暫時先不要自找沒趣的好。


    張麟軒秉承著“贏了不賺,輸了血虧”的原則,生硬地轉移話題道:“師叔,有個事我不是很明白,要不您老給說道說道?”


    “說吧,你這臭小子又有什麽事?”鹿衍並沒有看向張麟軒,而是選擇繼續落子,似乎是猜到了少年的心中疑問。


    反正就是些無關痛癢的小問題而已,告訴他真相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反正時間久了也早晚會被他發現一些線索,與其到時候被他在心裏埋怨,倒不如現在就與他說清楚出其中原委。


    “元行都中的一切,是否為真?”張麟軒麵無表情地問道。


    鹿衍有些吃驚,倒真是沒想到這臭小子會問這樣一個問題,原本還以為他會翻一翻那本老黃曆呢,不免有些可惜。


    鹿衍撚著棋子,卻遲遲不肯落下,再三猶豫之後,他最終還是將棋子丟迴了棋盒之中,然後有些笑容古怪地反問道:“知道與否,真得有那麽重要嗎?”


    張麟軒搖了搖頭,臉上呈現出一副很隨意的樣子,輕聲說道:“其實也不重要,就隻是單純的好奇而已。師叔想說便說,不想說也無妨,就當師侄從沒問過。”


    鹿衍歎了一口氣,然後輕聲說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萬年以來,其實從未有過定論。倒不是說要刻意隱瞞什麽,就真的隻是不知道而已。至於那本書的下卷,凡是其中所提及到的事物,不可不信,但也不可盡信。”


    不可盡信?張麟軒微微皺眉,顯然是有些不解其意。


    鹿衍對此解釋道:“上下兩卷,文字總計近萬餘,所載之物,可謂是包羅萬象,且事無巨細,但卻並非全部出都自於同一人之手。故而其中亦是不乏爛醉之人的酒後胡言,或推崇備至,或嗤之以鼻,總而言之,未免有失公允,所以才說此書中之言,不可不信,但也不可盡信。師兄將此書贈予你的目的並非是要你去了解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而是為了讓你去了解自家的師門傳承。可你小子到好,還真是來者不拒,什麽都看,也不怕把自己累死。”


    張麟軒笑容有些尷尬道:“這不是說明你師侄我勤奮好學嗎。”


    鹿衍沒好氣道:“別怪我沒提醒你小子,那書中的某些文字就算是我也不敢輕易翻閱,而且你師父他更是對其中一篇祭劍詞諱莫如深,隻是一眼,之後便再無翻閱,所以你最好小心點,別什麽都看。待你將關於十方閣的全部文字都看過一遍之後,就找個機會把那本書還給你師父吧。”


    張麟軒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之後等師父迴來便會將此書還與他老人家。


    鹿衍微微一笑,然後便重新盯著棋盤,繼續落子。張麟軒則依舊在模仿鹿衍的棋路,但終於在三十餘手之後開始有所改變。一時之間,局勢大變。鹿衍執黑而行,原本穩紮穩打,便可輕鬆取勝的黑棋卻突然落了下風,陷入白棋的層層包圍之中,而本無任何跡象的合圍之勢,卻在張麟軒將一顆白子輕輕擱置在一處看似極為普通的位置上之後,頃刻之間便顯露無遺。


    鹿衍神色凝重,然後卻突然一臉哀怨地看向張麟軒,言語委屈道:“咱倆方才不是事先說好了,誰都不用棋理定式的嗎?!你小子怎麽還挖坑等我往裏鑽呢,真是一點江湖道義都不講。”


    “師叔,我說我沒用,您信嗎?”張麟軒撓撓頭,有些無奈地說道。


    鹿衍翻個了白眼,顯然是不信的。


    張麟軒本想解釋一二,但想來就算解釋了,師叔他老人家多半也不會信,那就還是不說了吧。少年自幼學棋,而教棋之人便是王府竹樓內的韓黎,韓先生。先生雖然時常以各種方法讓張麟軒去熟背一些棋譜,但本質上卻並不喜歡那些規矩死板的棋理定式,所以等到真正下棋的時候,先生從來都是隨手為之。韓先生認為棋子自有其生機,而執棋之人所要做的便是因勢利導,順勢而為。


    張麟軒之所以一開始學著鹿衍下棋,是因為棋盤之上並無大勢,故而隨手落子罷了。等到三十餘手之後,生機開始出現,於是他便因勢利導,從而最終使得白棋展露出合圍之勢,再進而將黑棋一舉消滅。


    看似無理之棋,卻暗合大勢,最終若能成其勢後,則必將摧枯拉朽,滅敵於無形。


    鹿衍悶悶不樂地站起身,輕揮衣袖,收走棋盤棋子,然後有些孩子氣地說道:“沒意思,走了走了。”


    張麟軒亦是站起,輕笑道:“確實是該離開了。”


    鹿衍瞥了他一眼,忽然很得意地說道:“長輩說話,下次記得要注意聽哦!我說走了走了,是指我要走了,並沒有說你也要走了。乖乖守在此地,等這位李姑娘醒來,然後幫我向她轉達一句話,就說,以後好好在外做人,切記不可再來此地。至於那幾個家夥,讓她不要擔心,今日之後,若她當真不再來此,那幾個家夥是絕對不會去找她的麻煩,否則就是知法犯法,故意與我鹿某人過不去。”


    張麟軒不開心地哦了一聲。


    “臭小子,別老抱怨這個那個的,喜歡怨天尤人可不是什麽好習慣。放心好了,師叔什麽時候虧待過你。先前來的時候便給你準備了一件禮物,稍後你與李漁一同離開此地之後,你便會見到,到時候你小子肯定會喜歡的。”鹿衍意味深長的笑道。


    張麟軒扯了扯嘴角,總感覺事情不會這麽簡單。


    鹿衍本想施展神通,從而離開此地,卻突然被張麟軒扯住衣袖,後者急忙說道:“還有件事沒問。”


    “快說,我很忙的。”鹿衍一臉不耐煩的樣子。


    “師叔,你老人家到底給這位李坊主安排了一個什麽樣的夢,她這幅模樣,我覺得不對勁啊。”


    鹿衍轉過頭去,麵露喜色,點點頭道:“確實該是這幅模樣才對。風花雪月,值此良宵,試問那個女子的眉眼間沒有幾分笑意?”


    古樹之下,此刻的李漁麵色紅潤,眉眼之間竟是一副嬌媚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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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之間,非黑即白,是為兩色界。


    鹿衍站在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叟麵前,笑問道:“敢不敢恨我?”


    老叟抬起頭,皺著眉,沉聲道:“為何不敢?!”


    “理該如此,恨我才正常,畢竟我斷你一臂,還廢了你全身修為。隻不過是害怕你與那幾個家夥一樣,難免在見了我之後,就變得口是心非起來。”鹿衍滿意地笑道。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又何必在此囉裏囉嗦,平白浪費唇舌。”


    “你對我師侄出手,我阻攔於你,乃是人之常情。不過念在你受人要挾,實屬不得已而為之,且你我之間並無任何恩怨,而我又不是那弑殺之人,所以若再對你動手,未免有些說不過去。”鹿衍一臉微笑地說道。


    “那你帶我來此,究竟所為何事?!”老叟神色不解地問道。


    “正所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帶你來此,無非是要還一個真正的八境而已。”


    老叟有些不屑道:“就憑你?!還真正八境?你以為你是誰啊,十方閣親傳弟子嗎?!”


    鹿衍一臉難以置信地說道:“不虧是八境大修士,連著都讓你猜到了。厲害,真是厲害!”


    老叟頓時如遭雷擊。


    要知道這世間萬千修士,是絕對不會有一人敢拿十方閣的身份來弄虛作假的。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鹿衍,樓內排行第十三,別人都習慣叫我十三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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