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麟軒清早迴到王府時,本想偷偷溜進自己的屋子,沒想到求凰就守在門外,見到不僅一夜未歸,還一身酒氣的張麟軒,求凰不禁皺眉,神色有些不大好看。


    張麟軒隻好走過去,陪她坐在屋門外的石階上,扯過求凰的手掌方才自己的雙腿上,略有些歉意地柔聲笑道:“本來送別王老先生之後,三更之前就能迴來,隻是還有些事情不得不處理,然後時辰太晚了,便想著那個時辰迴家還要打擾你休息,所以便將就著在外麵過了一夜。坐在一處小酒館裏自己跟自己喝了點酒,這不天亮了,就迴來了。”


    求凰白眼道:“接著編。”


    張麟軒一臉無辜道:“真的。”


    “王府有宵禁令,朔方城內,誰人會有這麽大的膽子,敢將王府的話當做耳旁風?”


    張麟軒解釋道:“是那座專門開在夜間的酒館。”


    求凰恍然,然後憂心道:“公子是借著那忘川酒去見那陰間之人了?”


    張麟軒搖搖頭,道:“去見了一個來朔方城做生意的鬼修,三杯酒跟他買了個安穩。”


    “鬼修馬嵬?”


    張麟軒有些好奇地問道:“你怎麽知道的?”


    求凰笑道:“公子可還記得前些日子,那位非要收求凰為徒的道人?”


    “自然,最近正好有些事還要找他呢。關他何事?”


    “他不是給了公子一本棋譜嘛,公子的師父告訴過求凰,說那本棋譜值得一看。所以昨日閑來無事,便隨便翻看了幾頁,總覺得跟其它的棋譜差別不大,然後就一下子翻到了書的最後一頁,那一頁上沒寫著什麽下棋之道,反而是以不同的字體寫了幾個名字。方才公子說鬼修,恰好上麵寫著鬼修馬嵬四個字。”


    張麟軒一下子神色凝重起來,“除此之外,還有沒有其它名字?”


    “還有劍修陳淮安等七八個吧,昨日隻是閑著無聊,隨意翻看,並未留心,這些人可有不妥?”


    張麟軒忽然笑道:“並無不妥。隻是那個道人早早賣了咱們一個人情,咱們竟然還燈下黑,未曾察覺。若是我所料不差的話,那應該是進城之人的一部分名單,有了它,就不需要我再到處奔波了。”


    “那我這就去給公子取來。”


    “不急。”張麟軒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然後借勢將手搭在求凰的肩膀上,一把摟入自己的懷中,四目相對,一臉壞笑地說道:“你家公子可是一夜未眠啊,一大早的還要讓我費心勞神?你這丫頭怎麽這般不知道疼人?就不知道扶你家公子進屋好好休息一下?”


    求凰眯眼笑道:“公子的床榻之上不是有個體己人嘛,自己進去就好了,還要求凰跟著作甚呢?”


    張麟軒咽了口唾沫,神色略顯得有些緊張,道:“有,有人?!”


    求凰微微一笑,等著少年狡辯。


    “不可能,絕不可能!我屋裏能有什麽人,更別說什麽還在床榻上了。肯定是你眼花,看錯了。”張麟軒神色認真地說道。


    “哦?那要不要一起進去看看?難不成真是求凰眼花了,看錯了,冤枉了公子不成?”


    張麟軒看著求凰那雙隱隱含著殺意的桃花眸子,不禁有些心虛,就連那隻搭在求凰肩上的爪子,也是下意識地離開了女子的香肩,不敢再有任何舉動。


    一切隻因為張麟軒忽然間想到了那個刺殺了自己六次的宋珺宓。這間芳槐柳序已經很多年沒有住過第三個人了,就連張麟軒自己都忘了,前些人日子帶人迴來了。那個花魁宋珺宓,自從做了自己的暖床丫頭後,一直兢兢業業地恪守自己的本職工作。


    每逢夜幕降臨,宋珺宓都會先張麟軒一步走上這位王府公子的軟榻,幫著鋪好床褥,然後鑽進少年的被窩中,幫著張麟軒暖好床,等到張麟軒準備上床睡覺之前便離開。由於昨夜張麟軒昨夜一夜未歸,久不久不見少年歸來,宋珺宓便在床上躺了許久,然後困意襲來,便睡了過去。當清早求凰來叫張麟軒起床吃早飯時,剛好見到了在床上未曾起身的宋珺宓,所以才會有求凰來門前等張麟軒這一幕。


    求凰忽然站起身,扯了扯衣袖,然後笑眯眯地問道:“想起來了?怎麽說?”


    “能不能容我狡辯狡辯?”


    “我覺得不太能。”求凰思索了一會,然後柔聲道:“聽你狡辯一二,要是說得過去,就不懲罰你。”


    張麟軒立即狡辯道:“求凰,咱淡定啊,好好聽我說話啊,話多少有點長。”


    “長話短說。”


    “自從咱們倆那次,那個,你懂吧,然後呢,就是,就是我認為啊,咱們還是沒成親,不能老那個吧,所以呢,我就覺得應該找個人來轉移我的注意力。剛好!我跟那姓宋的女子之間多少有點恩怨,你知道的啊,我對她是一點興趣都沒有的。然後,老這麽讓她殺我也不合適,你說對不對,整日提心吊膽的滋味,也不是那麽迴事,所以呢,我就給她弄到府裏來了,打算感化他,然後找個機會了卻了那段恩怨,以後不也能太平不是。所以呢,我就讓她來芳槐柳序做個下等丫鬟,不過你也知道,她一個花魁,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幹點啥也不合適,所以,所以,就隻好找個了暖床的事給她做,你能懂我意思吧。”張麟軒往後越說越心虛,生怕求凰誤會什麽,語無倫次,腦袋裏現在估計是一片空白。


    求凰看著他的樣子不覺有些好笑,強忍著笑意,故意逗他道:“哦!原來是這樣啊,是找個人轉移注意力啊。公子當年跟秦公子兩人好像極為認同一句話來的,怎麽說來的,好像是妻不如……不如什麽來的。”


    張麟軒連連擺手,急忙解釋道:“求凰,轉移注意力是那個意思,跟你想的不一樣,一點不一樣,還有秦鳳儀那個小子說了什麽,純粹是他自己腦子不正常,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啊。”


    生死的緊要關頭,當然是死道友不死貧道了。張麟軒對此沒有任何愧疚,因為以他對秦鳳儀的了解,那個小子在麵對這種情況時也一定是如此言語的,與他頂多算打平。


    求凰點點頭道:“那一月之後見了秦家嫂子,就好好跟她聊聊秦公子的豪言壯語。”


    張麟軒弱弱問道:“求凰,能不能別說啊,姓秦的好歹是我兄弟,與他夫人背後說他壞話不大好吧。”


    求凰想了想,然後神色認真道:“那就單獨約秦家嫂子一起吃頓飯,就說是公子酒桌上無意間說出來,到時候這個惡人公子來做。公子覺得怎麽樣?”


    瞧著求凰的那雙桃夭眼眸,殺意未減,張麟軒連忙舉起雙手拇指,誇讚道:“非常棒!”


    求凰接著說道:“那就說定了,就這麽辦。”


    張麟軒無奈道:“好好好,都依你。”


    求凰的神色是得意加滿意,然後微微仰起頭,雙手負後,一副上級官員命令下級官員的樣子說道:“先不追究了,吃飯吧。”


    張麟軒站起身,笑道:“得令。”


    求凰背過身去,嘴角揚起一絲弧度,笑意難掩。


    由於張麟軒不在讓王府內的老廚子幫著提供早飯,所以芳槐柳序的每日早飯都是由求凰負責,既然要吃飯,求凰自然是要去院中小灶去清早煮的粥了。


    求凰走後,張麟軒身後的屋門忽然打開,宋珺宓站在門內,嗤笑道:“心思極深的七公子,竟然看不穿一個女子的把戲?”


    張麟軒頭也不迴地說道:“你懂個屁,老子的媳婦,老子自己樂意寵著。”


    砰的一聲,房門緊閉。


    張麟軒轉過身來,有些自我懷疑道:“哎呀我去,這好像是我的屋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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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方城如今的各處街道上,多了許多臨時擺攤做生意,道人的卦攤生意最近不太樂觀,連續兩日已經沒有一文錢進賬了,日子過得愈發有些艱難。在道人收拾好東西,正準備出門做生意時,忽然來了一位客人。一位今日沒有背劍的劍客,張欣楠。


    道人趕忙將道旗靠在牆角,然後恭敬地喊了一生師兄,緊接著十分熱情地把劍客迎進自己的家門,待劍客落座,又忙著給沏了一杯熱茶。


    張欣楠不禁笑道:“算了,別忙活了。今日不曾佩劍,就是找你閑聊幾句,坐一會兒就走。”


    “別呀,師兄好不容易來一趟,哪能待一會就走呢。”道人笑道。


    “那就多坐一會。”


    道人臉上笑容不改,但心裏恨不得立刻抽自己兩巴掌,沒事裝什麽大尾巴狼,跟他客氣什麽啊。道人倒不是若說如何厭惡劍客,連多待一會都不讓,其實就是有些害怕,害怕他掄劍就砍,自己細皮嫩肉的可經不起他一劍,看著是沒配劍,你一招手那劍不就自己飛來了?


    至於道人為何如此篤定眼前之人,一言不合就會動手,實在是相處的時間太長,對張欣楠的脾氣極為了解的緣故。這家夥好說話時,誰都能聊上一句,不好說話時,等著挨打就是。還記得求學之時,那時候的年輕道人是個極鬧騰的,因為不會審時度勢,再加上在先生那邊言語無忌慣了,所以可沒少張欣楠的挨打,以至於到現在一見就怕。


    張欣楠抿了口茶,滋味尚可。點點頭,然後問道:“買了這間私塾,是準備日後高價售出,賺些銀子呢,還是就真的打算在此安家了?”


    “修道之人,本該居無定所,隨遇而安,但師弟漂泊久了,說實話真不願意挪窩了。”道人笑容真誠。


    “混吃等死,可不像你的行事風格。”


    “畢竟修不得長生,所以總會有那遲暮之年,考慮考慮晚年生活也是不錯,更何況如今雖然收了個暫時還不肯認我作師父的小徒弟,但怎麽說也算是有人傳承了。人的一生,就像是一盞油燈,總有那油盡燈枯之時,若是能在一生結束之前,幫著點亮其它的一盞或者兩盞燈火,也是無憾。”


    “為何都是這樣暮氣沉沉的,你如此,小九也如此。”


    “師弟我是無牽無掛,是看破生死的不在意,算不得暮氣沉沉,與他是截然不同的兩迴事。男女情愛一事,在師弟看來終究還是小道,雖然它有它的美好,但若是一生都隻將眼光局限於此,於修道的漫長時光來講,不免就有些買櫝還珠的意味了。”


    張欣楠對此不做過多評價,師弟兩人的道不同而已,說不好誰對誰錯。張欣楠飲盡杯中的剩餘茶水,沉聲道:“最後一個問題,問完就走。”


    道人笑道:“師兄盡管問,師弟知無不言。”


    “那份名單的用意何在。”雖是問題,但張欣楠確實陳述語氣。


    道人反問道:“師兄再借到劍後本該就此離去,飛升天外,與‘他’一戰,遲遲不肯走,又是為何呢?”


    “受人所托。”


    道人迴道:“師弟也是忠人之事。”


    張欣楠沉聲道:“我所說的人,就在當下。”


    道人笑道:“師弟所說的人,在河流的上遊和下遊,就是不在此間。”


    張欣楠忽然笑道:“看樣子,你跟他兩個人,還是走到了那一步。”


    “尚未可知。”


    “也罷,懶得管了。以後迴去了,記得相互之間好好說話,爭吵永遠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到時候,師兄若是還在的話,師弟就迴去。”


    “隨你。”


    說完最後兩個字,張欣楠便起身離去,走到門外時,道人忽然在他身後做了個極為幼稚動作,雙手結劍指,交叉在胸前,蹲在地上,然後蹦的老高,雙臂在空中展開,高聲開懷道:“師兄加油!師兄必勝!”


    一如當年,還是那樣幼稚。當下唯一的不同,就是當年有兩隻幼稚鬼一起做這樣讓人沒眼看的動作,現在隻剩下一個幼稚鬼了。


    張欣楠並未轉身,背對著道人,擺了擺手,算是告別。


    不出意外的話,師兄弟倆人,應該是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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