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銀行眾商籌股?雪國恥諸雄合力


    太陽一出,商務會館裏就鬧猛起來,不斷有人走進,門衛應接不暇。進來的人,手中大多拿著一份上海《申報》。


    這些入館的人大多會在會館大門前麵住步,仰望一會兒上麵的招牌,甚至指指點點一番,然後再撩開衣襟,大步進廳。


    大廳正中偏左側擺著一條長案子,案前擠滿人,或吵吵嚷嚷,或說說道道,滿是聲音。案後穩坐二人,一人忙不停地揮筆登記、造冊,一人收錢,將錢放進一隻小錢櫃。


    大廳右側立著一個公告欄,欄上並排張貼著兩張通告,其中一個的標題是“上海市商務總會通告”,另一個是“完全商股銀行募集本金通告”。


    通告前麵站著更大一群人,聲音更是喧囂。


    三樓總理室,祝合義樂得合不攏嘴地看向挺舉:“挺舉呀,你這一招真叫靈哩,《申報》才登三日,人氣就聚起來了。我方才審過,滬上市場,能來的幾乎都來了。”


    “祝叔,”挺舉應道,“這說明一個事體,越是不景氣,越是人心散,我們這個會館越是重要。祝叔注意沒,凡是來的人,都要駐足去看那塊牌子,因為它被人砸過了。砸牌子,看牌子,說明大家心裏在乎的是這塊牌子。”


    “是哩。第一步走出來了,下麵該是第二步。”


    “祝叔,”挺舉拿出一個文件夾子,“這是近期商務總會的活動安排,請您審查!”


    合義審讀完,放在幾案上,看向挺舉:“好咧,你照此統籌。”又苦笑一聲,“挺舉呀,有個事體,祝叔??”欲言又止。


    “是籌款的事體吧?”


    “是哩。我問過不少朋友,都不肯放話,一是沒錢,二是心裏沒譜兒。我承諾的十萬兩,也有點兒意外。我的店號名義上不少,卻不完全屬於我,我召集股東議論此事,合夥人大多不願意。唉,錢莊一忽拉子倒地,他們??心有餘悸哩!”


    “嗯。”


    “祝叔手頭隻有南京路上的那個大店,頂多能貸五萬兩!”


    “祝叔就把這五萬兩貸出來,我們買下大樓再說!”


    “買大樓?”合義怔了,“五萬兩哪能夠哩?不是要五十萬嗎?”


    “我有辦法!”


    “什麽辦法?”


    “太極強調四兩撥千斤,我想以五萬去博五十萬!”


    祝合義盯住挺舉,良久,鄭重點頭:“挺舉,你在這兒守值,我這就到洋人銀行辦理質押!”


    就在合義下樓時,順安、章虎走進大廳。


    二人審看一會兒,緩步踱到通告欄,順安的目光落在銀行通告的幾行大字上:“??共集三千股,每股一千兩。三千股均為銀行原始股,所有原始股一視同仁,對股不對人??”


    “小娘比哩,三千股,三百萬兩??”章虎鼻子裏輕哼一聲,看向順安,“你那兄弟真能吹!”


    順安似是沒有聽見,雙目擰緊,牢牢鎖在那張公告上。


    “走吧,讓他吹去,”章虎拿肘子頂一下順安,“你我已經報過名了,待在這兒也是無事,章哥請你看場熱鬧去!”


    “啥熱鬧?”


    “一去你就曉得了!”章虎扯起他,並肩走出大廳。


    出會館沒多遠就是南京路的核心地段,章虎所說的熱鬧就在這兒。


    這是一個廣場,廣場正中擺著一個中式擂台,擂台前麵聚起數以千計看熱鬧的人,還有更多的人湧向這兒。


    陳雋、丁小姐的黃包車走到這兒,剛好被堵了個嚴實。車夫要求繞道過去,陳雋卻是愛熱鬧的人,當即付過車錢,扯丁小姐鑽進人群。


    許是命運安排,二人擠到順安、章虎的身後,再也擠不動了,因為章虎的身邊各站幾個兄弟,將擂台擋了個嚴實。陳雋二人不再擠了,將就著透過章虎、順安等人的縫隙看向台麵。


    擂台上擺著一個巨大的杠鈴,台後是個高大建築,正門上方橫著一條巨幅,赫然寫著“道宏洋行”四個大字,並附著英文。擂台兩側誇張地懸掛著兩個條幅,宛如一副對聯,上聯是:“大英力士挑戰中國功夫”;下聯是,“世界拳王打遍四十四國”。顯而易見,對聯與上麵的橫幅是照應的。


    台麵一側顯眼位置豎著一個標牌,牌上用中文寫著挑戰規則:徒手擊打,不設防護,不定規則,打下擂台為輸,死傷免責!


    擂台上,一個身材魁偉的洋人正在顯擺一身肌肉,翻譯與兩個洋漢子在他兩側造勢。


    人群越聚越多。


    一身道袍的蒼柱遠遠看著,葛荔站在他前麵不遠處。


    翻譯抱拳,朗聲說道:“諸位看客,大英帝國力士、世界拳王萊皮士先生周遊美洲、歐洲、非洲、澳洲、亞洲,打遍四十四國,比賽四百四十五場,斃傷四百四十四人,無一敗績。萊皮士先生聽聞中國功夫了得,特此蒞臨上海,選此風水寶地,依中國習俗擺出這個擂台,挑戰中華力士。萊皮士先生欲在此地擺擂十日,十日之內,任何英雄好漢,不問背景,不問出身,皆可上台應戰,與萊皮士先生一決高下!”轉身,指向旁邊一個牌牌,“諸位請看此牌,競技場上,生死勿論,截至今朝,擂台已擺三日,我泱泱中華尚無任何勇士向萊皮士先生挑戰!”


    場上所有目光無不盯住擂台上的巨大杠鈴。


    “諸位看客,”翻譯指著杠鈴,不無得意,“這叫杠鈴,是萊皮士先生平日訓練所用,由渾鐵鑄成,幾多輕重,阿拉也不曉得。哪位壯漢可願上台一試?”


    眾人麵麵相覷。


    翻譯指向一個壯漢:“這位好漢,願否上台一試?”


    那漢子果是血氣之人,朝手心吐幾口唾沫,上台搬那杠鈴。漢子使足力氣,杠鈴紋絲不動。


    那漢子幹臉,搖頭,悻悻地下台。


    接著,一些年輕力士輪番上台,折騰那隻杠鈴。那隻杠鈴卻如生根一般,任他們如何折騰,竟是紋絲未動。


    翻譯接道:“一個不行,可以上兩個!”


    “小娘比哩,全是托,上去試試!”章虎嘟噥一聲,頂一下手下,朝台上努嘴。


    兩名手下跳上去抬那杠鈴,憋足力氣,那杠鈴隻是動了幾動。章虎再次努嘴,又上去二人。四人合力,終於將那杠鈴稍稍抬離地麵。


    眾看客無不震驚。


    章虎咂舌:“小娘比哩,介重!”


    四條漢子正要跳下擂台,萊皮士出聲:“stayhe


    ea


    dsee!”


    翻譯急上前一步,攔住四人:“諸位且慢!”


    四人不知所措地站在台上。


    萊皮士走到杠鈴前麵,在手心搽些**,雙手握住杠鈴中部,大喝一聲,將那杠鈴照頭舉起。


    喝彩聲不絕於耳。


    萊皮士將杠鈴放下,仰天長笑,聲如洪鍾:“i''mtoldthatyouchi


    esehavego


    gfu,a


    dthatyou


    go


    gfuisfea


    ful.icame,isaw,ifeltdispoi


    ted,becauseisaw


    ogo


    gfu.io


    lysawc


    owdsofpalefaces,bloodless,justlikesickme


    .yes,c


    owdsofsickme


    ,”指點四人,“justlikeyou,you,youa


    dyou,allsickme


    .youk


    ow,thesickca


    eve


    lifttheba


    bell.”


    翻譯扯起嗓子譯道:“有人告訴我說,你們中國人有功夫,你們的功夫很厲害。我來了,我看了,我失望了,因為我沒有看到功夫。我隻看到一張張麵無血色的臉,就像一群病夫。是的,成群的病夫,”指點四人,“就像你,你,你,還有你,統統是病夫。你們曉得,病夫是舉不起杠鈴的。”


    全場大嘩。


    章虎手下四人被當眾羞辱,無地自容,不知所措。


    章虎衝他們吼道:“還不跳下來,待在台上丟人現眼哪?”


    四人慌亂跳下。


    有人指著台上斥道:“萊皮士,能舉杠鈴有啥了不起?憑什麽辱罵中國人?”


    眾人附和:“對呀,你憑什麽辱罵我們中國人?”


    萊皮士看向翻譯:“whata


    etheyshouti


    gabout?(他們吵嚷什麽?)”


    “theysay,whydoyoutau


    tthem?(他們說,你為什麽辱罵他們?)”


    “tau


    t?a


    eyou


    otc


    owdsofpale,sickme


    ?if


    ot,why


    otjumpo


    tothestagea


    dche


    lle


    geme?ip


    omise,a


    yo


    ewi


    sme,iwillkoutouth


    eetimestohimo


    di


    gtoyou


    chi


    eseways.if


    ot,youshouldallbecalledsickme


    ofeastasia!”


    翻譯轉向人群,大聲叫道:“辱罵?你們難道不是一群東亞病夫嗎?如果不是,為什麽不跳上擂台向我挑戰呢?任何人若能贏我,我就照你們中國人的方式,向他磕頭三次。若是不能贏我,你們活該被叫作東亞病夫!”


    群情激憤,但沒有一人上台。


    萊皮士爆出更長、更響的笑聲。


    葛荔一臉怒容,看向蒼柱。


    蒼柱轉身離開。


    葛荔隨他走出。


    章虎牙齒緊咬,臉色紫漲,扯住順安扭頭就走。順安轉身過急,一腳踩在丁倩雯的腳麵上。


    顯然這一腳踩得不輕,丁倩雯“哎喲”慘叫一聲,彎下腰去。


    陳雋正憋著一肚子火氣,不由分說,照順安的鼻子就是一拳。


    章虎驚呆了,待反應過來,剛要發作,被順安攔住。


    順安捂住流血的鼻子,朝著仍舊蹲在地上“哎喲”不絕的丁倩雯鞠躬請罪。


    丁倩雯止住哎喲,白他一眼,扯住陳雋,一跛一跛地逃離,將仍在哈腰站著的順安晾在原處。


    章虎跺腳,恨道:“小娘比哩,連臭娘們也敢耍橫!”


    陳雋攙扶著丁倩雯走出人群,召來一輛黃包車。


    丁倩雯看向她:“阿妹,還去商務總會嗎?”


    陳雋眉頭擰緊:“沒心情了,我們迴學校吧?”


    “我想迴家。”


    “好吧,”陳雋扶她坐上車子,“阿姐,我也有點兒事體,我們明天學校裏見!”


    丁倩雯離開之後,陳雋拐向一條街道。


    離這兒不遠處就是她阿哥的武館。


    陳炯不在。


    陳雋一直候到天黑,陳炯仍舊未迴。眼見學校熄燈時辰到了,陳雋隻得返校。第二天是周一,陳雋上完課,再來武館。


    陳炯正在與人談事兒,聽到妹妹又來,忙脫身過來。


    陳雋噘著嘴,轉過臉,不理他。


    “哈哈哈,”陳炯瞄她一眼,樂了,“看樣子,是有人欺負阿妹嘍。我猜猜看,不會是那個伍挺舉吧?別不是阿妹尋上門挑戰,吃下敗仗?”


    “才不是呢。”陳雋急了,扭頭說道。


    “咦,除去此人,還有什麽人能讓我的阿妹生氣?”


    “洋鬼子,萊皮士!”陳雋義憤填膺,“他在南京路上擺擂台,罵咱中國人是東亞病夫!阿哥,你能不能放下別的事體,想個辦法懲治此人,為咱中國人爭口氣?!”


    “嘿嘿,”陳炯笑道,“收拾一個小洋鬼子,不用動用阿哥,阿哥隻需派出一個人就成!”


    陳雋驚喜:“啥人?”


    “阿妹呀!”


    陳雋又急又氣:“阿哥?”


    “走走走,”陳炯一把攬過她的腰,“阿哥這就教你幾招,保管成功!”


    陳炯帶陳雋走進武館新落成的演武場,分別穿上緊身衣,練起實戰搏擊來。陳炯一次次地將陳雋撂倒,陳雋一次次地撲上,直到她倒在地上,爬不起來。


    “阿妹?”陳炯扶起她,一臉關切。


    “再來!”陳雋擦把汗,喘幾口,再次擺開架勢。


    “嗯,”陳炯豎起拇指,“是我阿妹!”


    二人又練一陣,陳雋實在吃不消,咕嘟咕嘟灌下一碗涼開水,就坐在那兒不動了。


    “阿妹,”陳炯笑道,“今日到此為止,明朝再來,如何?”


    “阿哥,”陳雋點下頭,盯住他,“阿妹的悶氣,你還沒講哪能個出哩。”


    “你這口氣阿哥會出,阿妹隻管做好自己的事體!”陳炯笑道。


    “好吧,”陳雋放下水碗,“你再講講伍挺舉,好不?”


    陳炯看她:“講他做啥?”


    “咦,你不是讓我做好自己的事體嗎?我們講好了,我的事體是把姓伍的拉進同盟會!”


    “唉,”陳炯苦笑,“你呀!”搖頭。


    “阿哥,叫你講你就講嘛!”


    “好吧,你想聽哪一段?”


    “大鬧米市!”


    陳炯皺眉:“這已講過三遍了!”


    “再講一遍嘛。孫子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要掌握所有細節,這樣才好對症下藥!”


    陳炯正自沒個擺脫,任炳祺趕到,在門口招手,壓低聲:“師叔,人到齊了,等您呢!”


    “阿妹,”陳炯如釋重負,“有大事體了,你先迴校,阿哥得去開個急會,大米的事體改個辰光講嗬!”說著揚下手,大步出去。


    陳炯與任炳祺匆匆走進一間密室,裏麵已經候著八人,全是同盟會的核心成員。


    桌麵上擺著幾份報紙,赫然刊著萊皮士與那杠鈴的照片,還有一張條幅的照片,上麵是“東亞病夫”四個大字。


    “師叔,”炳祺指著照片,“這個條幅我看過了,是昨日後晌新掛出來的!”


    “曉得了。”陳炯一臉淡定,看向眾人,“諸位同誌,在下查清爽了,萊皮士自幼喜愛拳腳,蠻力驚人,在美國拳壇打過多次比賽,獲過拳擊冠軍。後來不知何故離開美國,周遊世界,挑戰列國,在印度孟買設擂,連敗數名挑戰者,後到泰國,斃殺三名泰拳高手,威震東南亞。聽聞中國功夫了得,於上月赴港,在港設擂十日,將兩位南拳高手擊落擂台,一死一傷。此人以為中國功夫不過爾爾,遂離港來滬,再次設擂挑戰。擺擂幾日,觀者甚眾,其中不乏武學高人,幾家武館躍躍欲試,但迄今仍舊無人應戰。此人越發狂妄,不僅出言不遜,這又掛出橫幅,意圖激怒國人,在中國本土擊敗中國功夫,在揚名於世的同時,順便發筆橫財!”


    坐在中間的一個留有八字胡的會員不解地問道:“擺擂台也能發財?”


    “是哩。他可從兩個渠道賺錢,一是從洋行領取酬金,二是由門票分成。”


    “洋行為何付他酬金?”


    “洋行之間也有競爭。此番他來,由英國道宏洋行出麵邀請。道宏洋行剛剛成立,在上海灘是新麵孔。洋行有意炒作此事,借此提升其知名度,擴大影響力。”


    “奶奶的,”炳祺一拳砸在案上,“要是這說,我們不能上當!不瞞師叔,幾天來我一直憋著口氣,正琢磨請個高手教訓他哩。”


    陳炯用力揮手:“恰恰相反,我們要上這個當!”


    眾人不解。


    “從眼下大勢看,大清亡無日矣,革命成功指日可待。你們這都看到了,光複會在上海經營多年,人多勢眾,影響力極大,而我們同盟會根底尚淺,暫時無法匹敵。要想在氣勢上壓過光複會,我們必須打出奇招。打瞌睡時送枕頭,這個洋鬼子來得恰到好處,我們正可利用此人反向炒作!”


    八字胡會員問道:“哪能個炒作哩?”


    “我們不是建起這個武館嗎?他罵我們是東亞病夫,我們就以此館名義向他挑戰,同時,利用報刊宣揚中華武術,揚我中華國威,強我國人體魄,振我國人精神。此為愛國舉措,官府在名義上也不好禁止。所以,在下主張配合萊皮士,陪他玩玩這場遊戲。”


    眾人麵麵相覷。


    八字胡會員擔憂了:“這是玩命,不是玩遊戲。那家夥力氣死大,除非李元霸再世,否則,無人鎮得住他!”


    “在下不這麽看。”陳炯駁道,“此人不過是一頭蠻牛,以中華之博大,以中華武術之精深,相信會有伏牛高人!”


    炳祺點頭:“師叔,這事體幹得!”


    八字胡會員急了:“陳先生?”


    其他會員也都表示出不同的焦慮。


    “好吧,”陳炯擺手,“此事暫時擱置,待在下尋到製敵之人,再作定奪。散會!”


    眾人散去。


    陳炯拿出一封密信,遞給任炳祺:“炳祺,你將此函交給大小姐。”


    炳祺皺眉:“師太老了,這??”


    “想哪兒去了?”陳炯白他一眼,“我是讓師太薦個高手。中國武界,啥人功夫深淺,沒有師太不曉得的!”


    一日之間,報名加入商務總會的人不下三百,各種表格與材料將桌子堆得滿滿的,挺舉從早上一直忙到天黑,仍未完全理清爽。


    挺舉正在忙活,有人敲門。


    挺舉開門,見是振東,驚愕:“馬叔?”


    振東大步走進,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就曉得你在。倒酒來!”


    挺舉端來一杯熱開水:“沒酒,隻有白開水一杯!”


    振東從屁股後麵摸出酒葫蘆,朝嘴裏一塞,咕嘟一口飲下,抹抹嘴唇:“曉得你沒有,馬叔早就備下了。”


    “觀你臉色,事體成了!”


    “老馬出蹄,能有不成的事體?”振東招手,“過來!”


    挺舉湊過來。


    振東煞有介事地壓低聲音:“老倭寇讓馬叔搞定了!”


    “快講,馬叔是哪能搞定他的?”


    “嗬嗬嗬,馬叔就是這般搞定他的!”馬振東眯縫起眼,喝一口,抿下嘴,再喝一口,再抿一下嘴。


    “跟他拚酒?”


    振東眼一瞪:“拚酒?他配嗎?”又喝一口,“馬叔尋到阿祥當托兒,將他那處地方講得一無是處,先出價二十萬,後出價三十萬,沒有超過三十五萬,氣得老倭寇吹胡子瞪眼,連叫‘大麥大賣’,拂茶送客。”


    “大麥大賣,啥意思?”


    “哈哈哈,”振東樂了,“就是不成不成呀。馬叔看到火候到了,這才出馬,果見那廝沉不住氣了,眼神不定,出氣不勻,急等出貨哩。他給馬叔伸出六根指頭,馬叔還給他四根指頭,然後就眯起眼,就這般一口一口喝酒。沒喝完半葫蘆,那廝熬不住了,伸出五根指頭。馬叔收起葫蘆,拍屁股就走,他追出來,伸出另外一隻手,彎去兩根指頭,我又彎去三根指頭,他把牙一咬,成交!”


    “你們彎來彎去,究竟是多少?”


    “四十五萬!”


    挺舉沉思良久:“馬叔,你再去,給他五十萬!”


    “啊?”振東大怔。


    “但要他答應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我們預付五萬兩,要他先辦過戶手續,另外四十五萬兩,我們在一個月內支付!”


    “這??”


    “所有條件可以寫在合同裏,我們另外寫出借據,到公證處公證,若是一個月內支付不出餘款,他白得五萬兩,房子依舊過戶給他!”


    “這??倒是便宜他了!”


    “馬叔,這棟房子,值五十萬哪!”


    “好咧。好事體不可急,馬叔這先熬他幾日,免得他不利索!”


    又是一個周末,南京路上熙熙攘攘,分外鬧猛。


    頤鳳茶道裏,順安、章虎靠窗坐著,麵前各擺一隻茶盞。


    順安二目微微閉合,保持一個姿勢顯然很久了。


    “兄弟,”章虎急了,“你究底在琢磨啥哩?”


    順安身子沒動,手伸進袋中,摸出一張紙頭扔到幾案上。


    章虎撿起,瞄一眼,扔到案上,笑道:“吹牛逼的東西,有啥好看的?”


    “我想參股。”


    “啥?”章虎斂住笑,緊盯住他。


    “還想拉上章哥。”


    章虎震驚,好半天,撲哧笑道:“兄弟不會是當真吧?”


    “當真。”


    “你讓章哥去參他伍挺舉的股?”


    “是哩。”


    “你??”章虎頓住。


    “章哥,”順安睜開眼,盯住他,“兄弟問你,請如實說。”


    “問吧。”


    “你帶兄弟們奔東忙西,打打殺殺,為的是啥?”


    “義氣。”章虎不假思索。


    順安撲哧笑了,輕輕搖頭:“如果隻為義氣,平心而論,能有幾個兄弟肯為章哥賣命?”


    章虎略怔一下,笑了:“是哩,人為財死,說白了,仍舊是為錢!”


    “正是。”順安接道,“在這上海灘上,各色人等往來奔忙,熙熙攘攘,為的全是錢。既然為的是錢,章哥講講看,有哪樁事體既賺錢快,又體麵,風險還最小呢?”


    順安所講顯然不是黃賭毒,章虎忖思良久,撓頭:“你講。”


    “開銀行。”順安一字一頓。


    章虎吸進一口長氣。


    “與銀行比起來,錢莊不值一提。橡皮股鬧成那樣子,連洋行也有破產的,但銀行卻家家賺錢,沒有一家賠的!”


    “是哩。”


    “唉,”順安長歎一聲,“說到這兒,我是打心眼裏佩服挺舉阿哥呢。挺舉阿哥天生是個生意精,凡是他想幹的,沒有一樁不成。凡是他反對的,沒有一樁成功!”


    “你講得是,”章虎應道,“但我倆犯衝,尿不到一個壺裏!他壞了我事體,我燒了他房子,還意外結下殺父之仇,照他們儒生所講,不共戴天哩。”


    “這些舊事體,章哥隻管放心就是。”


    “為啥?”


    “章哥是否放火,挺舉阿哥一沒抓到,二沒看到,是樁無頭案。不瞞章哥,火災之後,挺舉盤問過我,讓我三言兩語搪塞過去了。章哥看得出,他沒起一絲兒疑心,要不然,依他脾氣,早尋章哥拚命了!”


    “哼,起疑心又奈我何?”章虎鼻孔裏哼出一聲,“真把章哥惹毛了,看不再放他一把火!”


    “章哥,生意人不講氣話,隻講當下。無論尿到哪個壺裏都不打緊,錢不紮人,是不?通告上講,一股一千兩,我們可把餘下的煙土全部拋了,參它一百股,如何?”


    章虎尚未答話,外麵一陣喧嘩,一輛四駕豪華馬車從大街上招搖而過,與照麵而來的另一輛雙駕馬車相遇。


    街道較窄,兩個車夫下車商議如何會車。


    四駕馬車的窗簾掀起,一個少女把頭伸出窗外,著急地探看。


    順安順眼望去,呆住了。


    那少女不是別個,正是那日被他踩住腳麵的丁倩雯。


    “兄弟發啥呆哩?沒見過??”話音未落,章虎這也望見那個少女,打住話頭。


    二人盯住她看。


    兩輛馬車錯過,分頭馳去。


    順安久久凝望那輛四駕馬車遠去的方向,直到它沒入拐角處。


    “兄弟,”章虎撲哧笑道,“別不是相中這個小娘了吧?”


    “嘖嘖,”順安收迴目光,“四駕豪車,清一色白馬。章哥,問問看,這是誰家的。”


    章虎擊掌,一侍者小跑過來。


    章虎盯住侍者:“方才那輛四駕車,啥人家的?”


    “迴稟章爺,是丁府如夫人的專駕。”


    順安震驚,壓低聲音:“那個小娘難道是如夫人?”


    “哪能哩?”侍者笑了,“她是如夫人女兒,丁府千金。不過,如夫人就坐在車裏廂。”


    “咦,她在不在車裏廂,你哪能曉得?”章虎問道。


    “如夫人每月十五日必偕小姐前往靜安寺進香,風雨無阻,且每次都由此路經過,小的是以熟知。今日剛好十五,必是又去進香呢。”


    順安深吸一口氣。


    “好消息,”祝合義苦笑一下,將一張表格遞給挺舉,“銀行股份有二人認購了,各五十股,共十萬兩!”


    挺舉接過,瞄一眼,震驚:“傅曉迪?章虎?”


    “是哩。”合義又出一聲苦笑,“該認領的縮著頭,像章虎、傅曉迪這樣的人,反倒??唉!”連連搖頭。


    “奇怪,”挺舉半是自語,“他們哪來介許多洋鈿?”


    “有什麽好奇怪的?”祝合義應道,“章虎是王公館的人,仗著王探長的勢,黑白通吃,聽人講,不久前他倒騰大煙土發了筆橫財。至於傅曉迪??我一直懷疑他跟麥基有啥糾葛,不定從麥基那兒撈到什麽便宜了!”


    “我倒是想起一事。”挺舉心裏一動,“橡皮崩市前後,曉迪失蹤三日,迴家後一直心神不定。魯叔問他哪兒去了,他說被麥基綁架了,在黑屋裏連關三日。魯叔急需十萬兩銀子救難,讓他出主意,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摸向內衣口袋,卻什麽也沒掏出來。後來,他借口為魯叔籌錢,再沒迴來,再後來,他??”想到魯家的財產,頓住了。


    “有樁事體我還沒講給你呢。”祝合義直接點破,“將俊逸的家產拍走的人,正是傅曉迪。”


    伍挺舉給出個苦笑:“我曉得了。”


    “要是這說,我就隨便講講。聽說傅曉迪與你是好友,不瞞你講,我沒相中此人,一則他這人油嘴滑舌,眼神不正,二則他總是跟章虎這類流氓阿飛混在一起。魚尋魚,蝦尋蝦,他們才是一丘之貉。”


    挺舉咬緊嘴唇,眉頭凝起。


    “挺舉呀,自古正邪兩條道。銀行事體,不能魚龍混雜。我的意思是,他倆的股權,我們不能給。錢不夠,再生辦法,我們再難,也不差這十萬兩。”


    “祝叔,”挺舉應道,“我們既然是仿照洋人興辦銀行,就要像洋人一樣以製度說話,不能以好惡評判。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製度卻是公正的。無論何人,隻要遵守製度,我們就不可生出區別心。從程序上講,我們通過商會公募本金,他二人既是會員,又是列席議董,應募購股,合理合法,我們無權拒絕。再說,在眾人縮頭時,他二人敢花真金白銀購買股權,是對我們的銀行有信心,這是膽識。至於二人是何居心,其本金又是從何而來,我們沒有足夠理由過問。”


    “是哩。”合義略一思索,微微點頭,“他二人參加商會,列席議董,符合商會章程,祝叔也是幹瞪眼。挺舉呀,你比祝叔看得開,想得遠。這樁事體就由你定吧。”說著從袋中摸出一張支票,“款子貸出來了,五萬兩,你這拿去。”


    挺舉雙手接過,拱手:“謝祝叔!”


    清虛觀禪房裏,申老爺子與蒼柱對麵禪坐,幾案上擺著陳炯送來的求助函。


    “昨日我去看過,”申老爺子看著蒼柱,“洋力士練的是硬功,在外不在內。”


    “是哩。”蒼柱應道。


    “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此所謂柔可克剛,靜可勝躁,雌可製雄。若是交手,你有兩式獨創功夫可保勝算,一是太極影功,二是渾圓意拳,退可靜守,進可製敵。”


    “意拳不發則已,發即奪命。”


    “唉,”申老爺子凝神良久,長歎一聲,“奪就奪吧。英夷兩次以毒物鴉片為禍中國,火燒圓明園,不知奪去國人多少性命。此人既然不識好歹,上門搦戰,這又如此氣焰囂張,在擂台上寫明死傷免責,那就讓他為他的國人贖個罪吧。”


    “好倒是好,隻是??”蒼柱欲言又止。


    “你講。”


    “五叔應允陳炯所求,除此之外,是否另有深意?”


    “蒼柱,”申老爺子語重心長,“五叔曉得你已心歸大道,不爭塵世了。五叔何嚐不是?然而,身為天國遺臣,處此昏亂之世,豈能苟安於世外?先烈壯誌,迄今未酬;先烈血汙,迄今未幹;先烈夙願,迄今??唉,不多說了。五叔年邁,空有烈士之心耳。”


    蒼柱感動:“五叔??”


    “蒼柱呀,滿人執掌中原數百春秋,氣數這也盡了。國不可無日。清朝氣數既盡,當有新朝替之,此亦為我等未竟之業。我觀逸仙多年,此人胸懷博大,所慮頗遠,其民國願景與我天國所求雖有迥異,卻也不無契合之處,非尋常之輩所能企及。如果不出所料,孫先生之民國大業,或有成日。有鑒於此,五叔這才默許徒輩們輔助孫先生,包括陳炯。”


    “不久前,宋先生與陳迥等人成立中部同盟會,欲在長江沿線舉義。大事將起,萬千事體尚須運籌,陳炯何來餘力與這蠻力士較勁?”


    “嗬嗬嗬,”申老爺子爽朗笑道,“這正是陳炯的過人之處呢。大義將舉,千頭萬緒,多如亂麻,陳炯拎出這個蠻力士,可謂是理出了亂麻之頭,有舉重若輕之效。你可細思之。”


    蒼柱豁然開朗,拱手應道:“蒼柱謹遵五叔之命。”


    在挺舉將五萬兩銀子交給振東的當晚,阿祥來到天使花園傳話,說他阿舅尋他。挺舉曉得是麥基洋行的房子成了,便買了一壇女兒紅,興致勃勃地抱上了振東的閣樓。


    開門的是阿祥。挺舉將酒壇子遞給阿祥,審視房間,見桌上空空蕩蕩,振東一臉沮喪地坐在桌邊的竹椅上,隻抬手指向對麵的一把椅子。


    挺舉心裏一沉,坐下,盯住振東:“馬叔?”


    “叫阿舅!”馬振東糾正。


    “阿舅?”挺舉心思顯然不在稱唿上,盯住他發問。


    “唉—”振東給出一聲長歎,誇張地搖頭。


    挺舉苦笑一下:“他不肯賣了?”


    “唉—”振東又出一聲長歎,“你阿舅走南闖北,也算是見過不少世麵,真沒碰到過比這東洋佬門檻更精的人哩!”


    挺舉眉頭擰起。


    “小娘比哩,跟這般人做生意,阿舅得少活好幾天!”


    “他是哪能講哩?”


    “講得多了去了!”振東猛然來勁,挽起袖子,將巴掌誇張地朝桌麵上一拍,“我把那五萬兩支票朝他的桌子上一拍,東洋佬的兩隻小眼珠子立時暴突。我講出條件,他先是吃驚,後是遲疑,再後竟是一番搖頭。”


    “他為何搖頭?”


    “嫌錢少呀!我無奈何,伸出一根指頭,他想都沒想,伸出五根指頭,我伸出兩根指頭,他縮下一根指頭,我伸出三根指頭,他閉上眼睛,想呀想呀,想了至少三刻鍾!”


    “阿舅,你這打的什麽啞謎?”


    “談生意呀!我伸一根指頭,是加他一萬兩,他伸五根指頭,是加五萬兩,我伸兩根,是加兩萬,他退一步,縮迴一根!”


    “你改伸三根指頭,他怎麽不肯了?”


    “阿舅啥辰光說他不肯了?”


    挺舉一臉驚喜:“馬叔,你這是搞定了!”


    “馬叔出蹄,能有搞不定的?”振東啪地拿出合同、公證書、地契、房契及相關過戶手續,“你小子睜眼看看,一應手續全在這兒,打總兒四十八萬,為你省下兩萬。五萬是預付,餘款於三十日內全額付清!事體辦妥,東洋佬感激不盡,連說幾聲要兮,並送我一壇東洋老酒,說是他姆媽釀的!”又看向阿祥,“阿祥,將女兒紅擱一邊,喝你掌櫃的東洋老酒!”


    “好咧!”阿祥應過一聲,拿出一壇東洋清酒,又如玩戲法一般,將桌麵上擺滿菜肴和酒具。


    “嗬嗬嗬,”挺舉樂不可支,翻看材料,笑道,“馬叔,真有你的嗬!省下這兩萬,待銀行建成,就做馬叔的本金!”


    “嗬,要是這說,阿祥功不可沒,送他一萬!”


    “好咧。”


    “好掌櫃呀,”阿祥邊斟酒邊說,“阿祥不抽不喝不嫖不賭,你送我一萬,讓我咋花哩?”


    “哈哈哈哈,”振東爆出一聲長笑,“你小子趕明兒趁天不亮就跳黃浦江去!”


    “咦,為啥哩?”


    “不抽不喝不嫖不賭,你小子活個啥哩?”


    幾人皆笑起來。


    翌日上午,挺舉直入匯豐銀行,將麥基洋行的全套產權手續擺在查理麵前。


    查理詳細驗過,抬頭看向挺舉:“伍先生,想貸多少?”


    “就以此房抵押,能貸多少就貸多少!”挺舉淡淡一笑,指一下那堆材料。


    “ok,”查理收起來,“我會讓評估公司給出評估報告。”


    “查理先生,此款能否在二十日之內貸出?”


    “應該可以。我會盡快,祝你好運!”


    挺舉拱手:“三克油麥克麥克!”


    就在伍挺舉在銀行事業上凱歌高奏的同時,甫順安也從章虎口中得到了他一心關注的丁倩雯的一些信息。


    “章哥算是兩肋插刀了!”章虎笑道,“為搞清爽那個妞兒,章虎求師母約來丁家的車總管,陪他們打牌三晚,輸錢三百兩,總算是探聽清爽了。”


    “章哥,”順安拱手,“這三百兩記在曉迪賬上。”


    “記你個屁!”章虎白他一眼,“你把章哥看作啥人了,連賭的錢也讓人付?告訴你吧,丁大人共有兩房夫人,三房如夫人,也就是姨太太,總共生出五位公子、七位小姐。第一夫人早已過世,第二夫人是前朝李中堂的侄女李氏,執掌泰記多年,但眼下被如夫人劉氏取代。讓兄弟踩疼腳的那個小娘是如夫人劉氏的獨養女兒,五小姐丁倩雯!”


    順安吸進一口長氣。


    “這個劉氏十分了得,幾年前丁大人在錢業公所遇刺,是劉氏為他擋住飛來之刀。劉氏被丁大人送到西人醫院,一連搶救數日,才算撿迴一條大命。丁大人欠下劉氏一條命,自此也就寵著她,丁家大小事務,裏裏外外,也都交給她裁定!”


    順安又吸一口長氣。


    “聽師母講,對這五小姐,如夫人視若掌上明珠,丁老爺也是百般寵愛。丁府其他小姐皆裹香腳,唯她一人放的是天足。丁府其他小姐不可出戶,唯她一人自由出入,還在女中就讀哩!”


    “什麽女中?”


    “震華女中。”


    “唉。”順安長歎一聲,低下頭去。


    “兄弟歎什麽氣?”


    “花兒開得再豔,也是人家的,輪不上咱呀。”


    “兄弟,”章虎笑了,“輪上輪不上,不試一試怎麽曉得呢?”


    順安看向他。


    “不瞞兄弟,打完牌,章哥大半夜也沒睡好,思來想去,真的覺得這是一步好棋!”


    “什麽好棋?”


    “助兄弟傍上丁家衙門哪!什麽銀行不銀行的,在上海灘,除了洋人銀行,有什麽能趕上丁大人的惠通銀行?”


    順安眼睛睜大:“哪能個傍法?”


    “搞定丁小姐呀!兄弟隻要搞定此女,一切就都歐凱了!”


    “就憑我?”順安苦笑一聲,指自己腦袋,“虧兄弟想得出來!在上海灘,當有多少公子哥兒爭拜在她的石榴裙下,當有多少達官貴胄巴望攀上這根高枝!”又想一陣,再次苦笑,搖頭,“章哥呀,你這講講,我憑啥?”


    “兄弟好好想想,”章虎斂起神,一本正經,“你是怎麽搞定魯小姐的?”湊過來,捏住他的手,“兄弟,隻要有心,沒有做不成的事體!”


    “哪能個搞法?”


    “我想到一個方案。”章虎附耳低語。


    “啥?”順安震驚,“你讓我賭??賭牌?”


    “正是。如夫人有這嗜好,隻要你在牌桌上搞定她,什麽都好商量!”


    順安連連搖頭:“不成不成,這個不成!”


    “為啥?”


    “我??我??”順安聲音低下去,幾乎聽不見,“起過誓!”


    “不嫖,不毒,不賭,是不?”章虎冷冷一笑,“敢問兄弟,前麵兩個不,兄弟守住哪一個了?是沒去過堂子呢,還是沒有販過煙土?”


    順安臉色漲紅,嘴上強道:“還不是章哥你??”


    “好好好,都是章哥的不是!”章虎半是哂笑,半是慫恿,“不過,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和四。兄弟一、二既已具足,何必再去計較這個三呢?”


    “我??不會打牌!”


    “嗬嗬嗬,這倒不難。從今朝起,你我不泡堂子了,章哥手把手教你幾招絕活。依兄弟潛質,不出半月,準能出師!如夫人自視頗高,其實牌技並不咋地。至於牌桌上贏多輸少,那是因為大家都在讓著她!”


    順安咬會兒嘴唇,幾乎是嘟噥:“好吧,就依兄弟!”


    振華武館的正門外麵張貼了一張公告,正對大街,一群人圍著告示觀看。


    有識字者高聲詠讀:“??我振華武館旨在強健中華民眾之體魄,振作中華民眾之精神,習武強身,延年益壽。凡自願入我武館習武並被錄取者,免收學費,包吃包住。凡表現良好、習有所成者,武館每月獎賞三塊洋鈿??”


    不少壯漢沒有聽完,人已走進大門。


    武館當院,一大群青壯漢子光著膀子站成兩排。


    任炳祺這個拍拍,那個看看,轉一大圈,迴到隊前,朗聲喝道:“諸位壯士,你們可都是自願來我館報名習武的?”


    眾人異口同聲:“是!”


    “我館隻收身體強健、誌在四方、想當英雄的血性好漢,哪位膽小如鼠,”任炳祺指向大門,“請立即走出這道大門!”


    沒有一人走出。


    “好!”任炳祺大手一揮,“看來諸位皆是血氣好漢。然而,隻有血氣沒有用,能不能成為我館正式學員,還要看你們有沒有本事。諸位請照我的樣子,蹲作這般。”擺出樣子,“凡在一個小時內趴下去的,請自行出門。”又看看腕上手表,“一二三,開始!”


    眾人皆擺馬步,下蹲。


    照門走進一人,是蒼柱,一身道服,看上去像個遊方道人。


    炳祺迎上:“你是??”打量他。


    蒼柱拱手:“是大小姐令我來的!”


    聽到“大小姐”三字,炳祺緊忙拱手:“大師,請!”


    任炳祺引蒼柱直入後院,走進陳炯辦公室。


    陳炯正與幾個穿長衫的人開會。


    “師叔,”任炳祺一臉興奮,“太師太推薦的高手到了!”


    見蒼柱尋常服飾打扮,文質彬彬,在場諸人無不驚愕。


    陳炯眯縫眼睛上下打量蒼柱,看不出任何高手跡象。


    陳炯遲疑一下,緩緩伸手,對方也伸手出來。二人握住。


    蒼柱之手柔若無骨,陳炯加力,對方沒有迴握。陳炯再加力,對方仍然鬆軟,雖沒叫疼,卻無一絲反製之力。


    陳炯不忍再用力,鬆開問道:“先生尊姓大名?”


    “草上飛。”蒼柱淡淡應道。


    眾人麵麵相覷。


    “草上飛?”陳炯再問,“是先生的綽號嗎?”


    蒼柱笑笑,沒再應聲。


    “先生此來,可知所為何事?”


    蒼柱點頭。


    “敢問先生,可是師太請來的??高士?”


    蒼柱拱手:“高士不敢當!”


    陳炯長吸一口氣,一臉納悶地後退幾步,拉過一隻凳子,正要讓座,滿頭大汗、一身緊身服的陳雋從練功房裏旋風般衝進。


    陳雋急問:“阿哥,說是有大師來了,人呢?”


    陳炯靈機一動,指向蒼柱:“這位先生就是!”


    陳雋轉望蒼柱,目瞪口呆:“就你?”


    蒼柱朝她笑笑。


    “哈哈哈哈,”陳雋長笑幾聲,“我說大師,你這身材,一陣風怕就刮飛了!”


    “能不能刮飛,你可試試!”


    陳雋眼睛睜大:“喲嗬!哪能個試法?”


    “我站在此地,小姐若能動我分毫,就算贏了。”


    “你??看好!”陳雋哪裏肯信,運足力氣,欲行推動,卻見蒼柱原地不動,急了,“快點兒,紮好架勢呀!”


    蒼柱笑笑,依舊不動:“來吧。”


    陳雋猛撞上去,結果自己連退數步,差點兒跌倒。陳雋急了,一連衝上幾次,使盡解數,竟然沒動蒼柱分毫。


    陳炯驚愕:“先生,我可以試試嗎?”


    “可以。”蒼柱隨口應道。


    陳炯上前,蒼柱稍稍移動腳步,紮好架勢。


    陳炯捉住蒼柱胳膊,拉推頂拱,蒼柱巍然佇立。


    眾人無不震服。


    “真人不露相,先生之謂也!”陳炯由衷歎服,拱手,“在下陳炯見過先生!”又指陳雋,“在下舍妹,多有冒昧,請先生寬諒!”


    蒼柱拱手迴禮:“草上飛見過陳先生,見過陳小姐!”又朝眾人,“見過諸位!”


    “先生,你叫??草上飛?”陳雋好奇了。


    “是。”


    “那??先生一定能飛了!”


    陳雋話音未落,蒼柱身子一縱,人已彈在房梁上,而後又如落葉般飄下,麵不改色,看得眾人目瞪口呆。


    陳雋大服,眼珠兒一轉,撲地跪倒:“飛先生,小女子有求!”


    “小姐請講。”


    “小女子願拜先生為師,懇求先生收徒!”


    “小姐請起。”


    “先生不答應,小女子就不起來。”


    “這??我答應!”


    陳雋拜叩:“師父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眾人皆笑。


    蒼柱露個臉,算是報到了,見眾人在忙,推說有事,起身離去。陳炯與任炳祺送出大門,返迴時見院中紮馬步的人隻剩下三個,且個個大汗淋漓,看樣子也都撐不下去。


    任炳祺一臉沮喪,指他們道:“師叔,倒下三批了,沒一個成器的!”


    “降低標準,能收的全都收下!”陳炯吩咐。


    “啥?”炳祺急了。


    陳炯指下場地:“就那個姿勢,你給我蹲一個小時試試!”


    炳祺來勁了:“蹲就蹲!”


    炳祺正要去蹲,陳炯白他一眼,指下後院,大踏步走去。


    炳祺跟迴後院,來到辦公室,屋中原先開會的三人站起相迎,一個穿長衫,另兩個穿西服。


    陳炯將一張中英文寫就的文件遞給任炳祺,指著穿長衫的:“炳祺,這是劉翻譯,你帶他去趟洋行,向萊皮士下戰書!”


    “好!”任炳祺接過文件,朗聲應道。


    “告訴萊皮士,如果他接受應戰,就必須簽署生死約書,是現場簽,當所有觀眾的麵簽!”


    “師叔,”任炳祺遲疑一下,“死傷無責,洋人在擂台的牌牌上已經寫明了的!”


    “寫明歸寫明,簽署歸簽署!當場簽署約書,就可在氣勢上壓倒對方,同時昭示國人,這是一場生死大戰,是一場事關中華民族榮譽的偉大決戰!”


    任炳祺立定,聲音洪亮:“是!”


    “去吧。”


    任炳祺接過戰書,與劉翻譯匆匆走出。


    陳雋轉向陳炯:“洋賴皮擺擂台,我們該是挑戰才對!”


    “是應戰!”陳炯語氣堅定,“萊皮士是擺擂挑戰中華武術,我振華武館首任館長草上飛是代表中華武術界應戰西洋拳師,所以他是挑戰,我們是應戰,這個關係不能顛倒。”又轉向兩個穿西服的同盟會骨幹,“你二人負責聯絡各家報館,張揚此事。記住,大報小報,一個都不可落下!”說著拿出兩隻信封,“這裏麵是兩千塊,你們全拿去,全部花掉,用作各家報館、各路神筆的潤筆費!”


    二人接過,鄭重點頭。


    “記住,”陳炯叮囑,“囑托記者,不僅要張揚比武,還要趁此機緣張揚我同盟會,張揚我振華武館,要組織愛國青年、愛國學者,口誅筆伐,聲勢越大越好!洋人不把我華人當人看,欺侮我們幾十年,我們要趁此當口,宣傳愛國仇洋,將這場比武事件升級到維護中華民族尊嚴的高度。同時,要組織聯絡各個學校,讓學子們動起來!學子是我們砸爛舊世界、打出新中國的核心力量!”


    二人點頭。


    陳炯指著陳雋:“這是陳雋同誌,可以代表我。無論遇到何種事體,二位都可直接與陳雋同誌聯係!資金若有缺口,由她協調。”


    二人向陳雋拱手。


    陳雋伸手,與二人一一握過。


    接下來數日,申城大街上的所有報童全都忙活起來,無不手拿報刊,四處叫賣:“看報看報,中國功夫應戰西洋拳術;看報,看報,草上飛應戰大杠鈴,立生死文書,中外古今大決戰??”


    章虎一向說幹就幹,在定下大策的當晚就付諸實施,在順安屋裏擺下一張麻將桌,手把手地教順安如何搓牌。


    順安也真上心了,一連幾日不出門,直搓得昏天黑地,頭暈眼花,仍不叫停。


    搓至第三日,阿黃拿著一摞報紙走進來:“章哥,快看,重大新聞!”


    章虎、順安拿起報紙,看起來。


    “小娘比哩,”章虎情不自禁,興奮地搓手,“草上飛應戰萊皮士,簽署生死約書,比賽場所定在萬國跑馬場,門票十塊洋鈿!哈哈哈,我就曉得有人會出這個頭!介大個國,介多人,還能沒個高手?”


    “是哩。”順安應道。


    “小娘比哩,看我使個絕招,讓那萊皮士好好領教一下中華武術!”


    “章哥,”順安笑了,“人家比武,你使絕招,這不是滑大稽嗎?”


    “咦,”章虎大眼一瞪,“兄弟是不想讓我使絕招嗎?”


    “哈哈哈,不是不讓,是??你不上場,哪能個用法哩?”


    章虎招手:“過來!”


    順安湊過頭,章虎附耳悄語。


    順安長吸一口氣,拱手歎服:“章哥,真有你的!”


    “奶奶個老**哩,”章虎壞壞一笑,“不用此招,我那口悶氣就沒個出處!”


    與此同時,振華武館陳炯辦公室的桌麵上,擺著更多的報紙,陳炯等人手一張,皆在賞看。


    陳雋拿著幾張新報旋風般衝進來,喘著氣道:“阿哥,快看!”


    陳炯看向報紙,上麵赫然印著一張圖片,是個大牌子,上寫:“華人與狗不得入內!”


    “好!”陳炯朝幾案上猛擂一拳,“這塊牌子在哪兒?”


    “就在外灘黃浦公園裏,是我與《申報》一個記者偷拍的。”陳雋略頓一下,壓低聲,“我細審了,原文不完全是這意思!”


    “啥意思?”


    “是兩個牌子,華人不可入內,狗不可入內。”


    “那不就是這意思嗎?”陳炯一震幾案,“重賞那個記者,獎他一百塊洋鈿!”


    “啊?”炳祺愕然,“一張照片就賞一百大洋?”


    “阿哥,”陳雋白他一眼,“這張報紙一到市麵上,人們全都瘋了。幾所學校的學生還要上街遊行呢!”


    “好樣的,阿妹,沒想到你能成為一員大將!”陳炯由衷讚道。


    炳祺吐下舌頭。


    “嘻嘻,”陳雋一臉得意,“猛藥還在後頭呢。”


    “阿妹,”陳炯拿出二十張門票,“這是比賽的門票,我為各報館的記者留下二十張,由你分發!”


    “再多給我一張!”


    “送給啥人?”


    “伍挺舉!”


    陳炯撲哧一笑,取出兩張:“你呀,也好。這是兩張包房票,一張是他的,另一張請他轉交商務總會的祝總理!”


    “好哩。”


    “哈哈哈哈,”初戰告捷,祝合義興奮得合不攏嘴,“挺舉呀,你的這一招叫空手套白狼,真要是搞成了,將在上海灘創造又一個商戰奇跡!”


    “哪裏是空手,已經有祝叔的五萬兩銀子打底了呢!”


    “拿五萬去博五十萬,也等於是空手呀。逮隻雞還得丟把米呢!”


    “祝叔,不瞞你講,這把米小侄可是捏著一把汗哪!”


    “講講看,你因何出汗?”


    “因為這把米是祝叔的,萬一失手,我這??”


    “嗬嗬嗬,這個店是祝叔一個人的,賢侄放心博去,大不了祝叔從頭來過嘛!”


    “謝祝叔鼎持!”挺舉拱手。


    “哦,對了,你這講講,振華武館與洋人打擂台,哪能越鬧越大哩?”


    “祝叔,你哪能看哩?”


    “感覺不是個好事體。”合義將一堆報紙擺過來,“你看,兩家都把話講過頭了,把事體整僵了,洋人輸不得,國人也輸不得,而擂台賽一旦開打,就隻能有一個贏家,無論啥人勝出,總會是??”頓住話頭。


    挺舉眉頭凝起。


    走廊上傳來腳步聲,有人敲門。


    挺舉開門,是門衛。


    “伍助理,”門衛稟道,“有位小姐尋你!”


    “小姐?在哪兒?”


    “門房裏。”


    “祝叔,”挺舉笑一下,衝合義擺個手,“你忙,我去看看!”


    挺舉走到門房,陳雋迎出,兩隻杏眼盯住他看。


    挺舉拱手,目光征詢:“在下伍挺舉,小姐是??”


    陳雋沒有應對,隻將大眼盯住他。


    挺舉被她盯得發毛,再次拱手:“請問小姐有何事體?”


    陳雋迴過神來,笑了:“原來你就是伍挺舉呀!”


    “正是在下。小姐是??”


    “嗬,還以為伍挺舉三頭六臂呢,沒想到是個白淨書生!”


    挺舉被這“白淨”二字逗樂了,笑道:“讓小姐失望了!”


    陳雋伸手欲握,挺舉退後一步,拱手作揖。


    “咦,手哩?”陳雋做出握手的動作,“不曉得握手禮嗎?”


    挺舉大是尷尬,勉強伸出手。


    二人握住。


    挺舉象征性地輕握一下,鬆開:“請問小姐芳名?”


    “陳雋!”陳雋指向自己鼻子,“陳炯是我阿哥!”


    “哎喲喲,”挺舉完全放鬆,一臉驚喜,“你就是陳雋呀,在下早就聽陳炯講起你呢,”打量她,“嗯,像,太像了。”


    “伍挺舉的大名,還有伍挺舉的英雄事跡,我的耳朵都聽出老繭來嘍。”


    挺舉尷尬地笑了:“甭聽他們瞎講。”


    “我叫你阿哥,成否?”


    “當然了!”挺舉笑道,“你小小年紀,難道還想當阿姐不成?”


    二人皆笑起來。


    “伍阿哥,我來尋你,是有樁事體。”陳雋拿出兩張門票,“阿哥太忙,讓我將這兩張門票捎來,一張是阿哥你的,另一張請阿哥轉交祝總理!”


    “謝阿妹了。”挺舉接過門票,瞄一眼,“對了,我正有事體問你。”


    “啥事體?”


    挺舉抖一下門票:“就是這個事體!”


    “嘻嘻,你問阿妹算是問對人了。不過,總不能讓阿妹在這??”陳雋看向大門,做個鬼臉。


    “嗬嗬嗬,”挺舉笑了,“是哩。”忙伸手禮讓,“阿妹,請!”


    陳雋來到挺舉辦公室,閑扯幾句,挺舉問起比武的事,包括細節,得知草上飛是被一個叫大小姐的人推舉的。


    聽到“大小姐”,挺舉覺得事情複雜了,尋個理由打發走陳雋,便匆匆趕到天使花園。


    “喲嗬,”葛荔白他一眼,半是嗔怪,“是伍大助理呀,好像是有些辰光看不到人了!”


    挺舉抱歉地笑笑,走到她身邊,低聲:“小荔子,有樁急事體。”


    葛荔越發來詞了:“我還以為是大助理吃錯藥、摸錯門了呢,原來是有急事體!講吧,啥事體?”


    “打聽個人!”


    “啥人?”


    “草上飛!就是向洋武士挑戰的武師!”


    葛荔笑了:“你哪能想起來向我打聽他哩?”


    “你功夫介好,想必曉得這方麵的人。再說,聽說陳炯是托大小姐請到此人的,記得你也自稱大小姐,想必??”挺舉打住,笑了,“所以就來問你了。”


    “咦,”葛荔納悶道,“啥辰光我對你自稱過大小姐了?”


    “你對順安講過。我和順安剛到上海那晚,順安向我講起你來,我就曉得大小姐與你相關!”


    “好好好,我認下。”葛荔扯他衣襟,“走吧。”


    “去哪兒?”


    “咦,你不是想見見草上飛嗎?”


    葛荔帶挺舉來到清虛觀。


    觀門緊閉。守門道士見是二人,遂開偏門。


    葛荔二人直入後殿,望到院中大樹下麵盤坐三人,蒼柱居中,申老爺子、阿彌阿公一左一右,互相抵掌。


    蒼柱頭上熱氣騰騰。


    葛荔瞥見,扯住挺舉胳膊,遠遠站定。


    三人顯然感受到了,緩緩收功,鼎足靜坐。


    葛荔扯挺舉走近,在申老爺子前麵坐下。


    挺舉尋到空當,盤腿坐定。


    “伍大助理,”葛荔看向挺舉,“你要見的人就在這裏,有什麽要問嗎?”


    挺舉明白就裏,看向蒼柱,拱手:“柱叔!”


    蒼柱拱手,以笑代答。


    “老阿公,”挺舉轉對申老爺子,“孫輩此來,是想求問柱叔與洋人打擂之事!”


    “你有何疑?”


    “這場擂台一定要打嗎?”


    申老爺子不答反問:“你覺得有何不妥嗎?”


    “就孫輩所知,這場擂台賽內有玄機!”


    “有何玄機?”


    “此地並無外人,孫輩就照實講了。振華武館為革命黨人陳炯所辦,陳炯與孫輩相識多年,無話不談。陳炯甚有魄力,擅長借勢生力。橡皮股災可有千因,其中一因就是他的推動。此番向洋人挑戰,不過是陳炯所下的一枚棋子,意在借機挑起華洋仇視,攪亂時局,火中取栗!”


    “嘻嘻,”葛荔笑道,“你講這些,老阿公早就曉得了。”


    挺舉震驚,目光錯愕。


    葛荔做個鬼臉。


    “挺舉,”申老爺子看向挺舉,“看過《***》否?”


    挺舉搖頭:“家中原藏此書,阿爸不讓看,說是禁書,學子不宜!”


    “是哩。傳聞此書為唐人李淳風、袁天罡所著,因其預測奇準,為曆朝官府列為禁書,不許私家刊印。此書共分六十圖,象征六十甲子,每圖各附讖語與頌詞,預測後世興亡治亂。”


    葛荔眼睛大睜:“老阿公,此圖講到大清朝了?”


    “是哩。此圖第三十七象,講的就是時局。”


    “哪能講哩?”


    “此象圖是,水中惡鬼,懷抱人頭。讖曰:‘漢水茫茫,不統繼統,南北不分,和衷與共。’後麵還有一頌,曰:‘水清終有竭,倒戈逢八月,海內竟無王,半兇還半吉!’”


    挺舉閉目苦思。


    “天哪,”葛荔驚道,“水中惡鬼,抱個人頭,這個哪能解哩?”


    “既為天機,不可強解。”申老爺子應道,“不過,就此象而論,惡鬼狀如蠻夷,懷抱國人之頭處於水中,或可解構數十年來中華困厄。自禁煙以來,洋夷侵擾,內憂外患,水深火熱,生靈塗炭,華夏子孫死於國難者不可勝數。清廷式微,三教九流紛起結社,正邪混雜,家國混亂,權臣雖有救國之心,卻又各生私念,貪權戀利,終究迴天乏力。清朝氣數,至此盡矣!”


    挺舉長吸一口氣,恍然有悟:“如此講來,老阿公助力陳炯,是行天道。”


    “天道自然,非人力所能強為。然而,洋夷仗恃槍炮之利,瓜分我土,掠我財物,辱我人民,又以鴉片毒物損我國人尚武精神,是可忍,孰不可忍!”


    挺舉重重點頭:“晚輩曉得了,隻是??”頓住,看向蒼柱。


    “你講。”


    “據晚輩所知,萊皮士不僅蠻力驚人,功夫也很了得,敗在他手下的對手不計其數,在印度、**一連斃殺多名高手,綽號‘金剛拳’。在下聽葛荔講過柱叔,曉得柱叔武功高強,但在這競技場上,生死攸關,聽聞柱叔還要與他簽署生死約書,晚輩頗為憂心!”


    申老爺子笑了:“挺舉呀,你隻曉得洋人有金剛拳,卻不曉得你柱叔有渾圓意拳!”


    “哦?”


    “此洋人是西夷,西方為金,所練金剛拳,亦為金;你柱叔是東方人,屬木,名蒼柱,亦為木。”


    葛荔急了:“金克木呀,老阿公!”


    “嗬嗬嗬,”申老爺子爽朗笑道,“金雖克木,木卻生火,你柱叔的渾圓意拳由五味心火生成,木越多,火越大,火則克金哪!”


    阿彌阿公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聽申老爺子笑聲輕鬆,又見蒼柱一臉坦然,挺舉知他們已有勝算,遂鬆下一口氣,朝蒼柱抱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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