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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安靜的躺在棺內,蒼白的、皺紋遍布的麵容上有一道血痕橫亙整張臉,從右邊眉毛穿過鼻梁直接劃到下巴,皮肉外翻,形狀可怖。灰色長袍包裹著的左腿段成兩截,全靠黑色長褲勉強將其套在一處。


    岑西眷身子一晃,扶住棺木才堪堪站住。他眼中有淚,眼神恍惚中又好像看到了幼時攥著自己的手一筆一畫教自己寫字的父親,那時候父親尚算年輕,還沒有續起胡須。岑西眷想了想,略微遲疑的探身拉住棺中人的手,熟悉的粗糙觸感卻帶著刺骨的冰冷。從前父親總是喜歡用這隻手輕拍自己的腦袋……


    世間的離別總是來得猝不及防,或是不舍、或是憂愁,但直到今日岑西眷才明白原來有一種離別能讓人如此痛徹心扉,在他毫無防備之際突然給他剜心一擊,直打得他潰不成軍。


    在他心目中一直偉岸的父親,現在卻支離破碎的躺在他麵前,任他如何唿喊哭嚎都不會再有迴應,從現在起他竟是再也沒有父親了……


    ————————


    城西七寶裏弄


    “母親,我迴來了。”


    天色漸晚,半枝掐著時間比往日晚迴來了半個時辰。一進門就彎下了背脊,垂下腦袋,做出一副怯懦的樣子。


    “你個死丫頭,還曉得迴來?……今日賺了多少錢?”


    女人原本在裏屋,聽見外邊兒半枝的聲音後才匆匆出來,也不知怎的臉色有些發紅,喝了碗水才稍稍喘過氣,騰出嗓子來罵半枝。


    “母親……今日隻賺到了八十文……”


    半枝瑟縮著小手將揣在懷中的銅錢盡數遞了過去。


    “怎的隻有八十文?沒用的東西!看你爹迴家了怎麽教訓你!”


    女人一把奪過銅錢,一邊數著,一邊罵罵咧咧的,一副嘴臉甚是可憎。


    半枝將頭埋得更低,不說話。


    半枝並沒有將今日得來的銀子帶迴來,甚至連昨日母親給她定下的一百文她都沒賺到。半枝也是細細思量過了的。那筆銀子是她的傍身之物,不能輕易動用,也不能拿來填補今日未賺到的錢,八十文已經比昨日多了許多,即使要罰她,想來也不會很嚴重。


    “母親,我實在沒法子了……能賺到八十文已經是運氣了……”


    半枝想了想,心中斟酌了一下才開口訴苦。


    “少在我麵前打馬虎眼,這話你同你父親說吧!若是靠你這點錢,全家都要餓死了!讓你繡些帕子,你還哭哭啼啼的不願意,你父親和兄弟天天下地種田都沒說苦,你哪兒來的臉?”


    女人並不買賬,說的話反倒越來越刻薄。


    半枝似是被嚇到了,肩膀一抖,止住了抽泣,可在婦人瞧不見的地方卻是抿了抿唇,嘲諷之意顯露無疑。半枝早瞧見了女人方才出來時嘴角粘的蛋黃碎末,想來之前是被噎住了。明明自己在家裏偷吃雞蛋,如今倒是衝著自己叫嚷要餓死了。


    “行了行了,真是晦氣,滾去做飯,別在這兒杵著礙眼了!”


    女人瞧著半枝像個鋸了嘴的葫蘆似的也不曉得說話,頓時生了厭煩的心思,隻不耐煩地將她打發出去了。


    ……


    天黑透了,王家父子一行三人才到了家。


    “當家的,你迴來了!”


    婦人迎上去,臉上是對著半枝從未有過的殷勤笑意。


    “嗯,開飯吧,今日都餓了。”


    男人將手中的鋤頭和背簍遞給婦人,先一步在破木桌前落座。隻是看到桌上擺著的飯菜時,剛欲拿筷子的手一頓,下一秒就拍在了桌上,一聲悶響倒是將屋中幾人嚇了一跳。


    “又是野菜!頓頓野菜吃得我臉都綠了!”


    男人的長相並不似莊稼人那般老實淳樸,反倒像是山匪賊子那樣兇神惡煞的,眼下發怒的模樣,瞧著更是可怖,連王吳氏那樣的母老虎都畏懼。


    “當家的……這飯是哪個死丫頭做的,她這幾日更是偷懶,沒賺到幾個錢,今天也隻賺了三十文……家裏已經沒米下鍋了,我雖心疼你們,可也沒辦法呀!”


    那婦人生怕丈夫的怒火燒到自己身上,自己私藏了錢不說,還全賴到了半枝頭上。一邊說著還假模假樣的抹眼淚,端的是一副好妻子的作態。


    “反了天了!把那個死丫頭叫來,看我怎麽收拾她!”


    男人也是個蠢的,那婦人怎麽說他就怎麽信,眼睛一瞪,似乎要將半枝打死。


    婦人心虛,現下瞧著男人暴怒的樣子,不敢多說什麽連滾帶爬的就跑出去叫半枝了。


    “嘭!”


    半枝正在屋子裏繡帕子,忽的房門就被踢開。她瞧著氣勢洶洶的女人,還未來得及說什麽便被她鉗住胳膊往外拖。


    “母親,你這是做什麽!”


    半枝現下也有些慌,也顧不得偽裝什麽,掙紮著詢問。


    “我警告你,待會兒一個字也不要多說!誰讓你不賺錢,你爹生氣你隻有受著的份兒!要是你敢說出什麽,我撕爛你的嘴!”


    婦人聽著半枝詢問,步子一頓,抓住她的手大力收緊,猛地將半枝扯到她麵前,咬著牙威脅道,神情狠戾,像是盯著仇人。


    半枝心中警鈴大作,生出退縮之意,隻是婦人拽著她,絲毫沒有逃脫的餘地。


    “當啷”


    婦人拽著半枝進門,伸手一推,半枝一個踉蹌撞到了飯桌,碗碟碰撞濺了她一身汁水。


    “啪!”


    半枝還未抬頭便又被站在飯桌旁邊的男人一巴掌扇到了地上,力道之大,讓她的半邊臉都沒了知覺。


    “你個死丫頭,我養著你可不是讓你吃白飯的!賺不了幾個錢,拖累得全家都吃不飽!”


    男人打完巴掌還不解氣,又上前一腳踹在半枝肚子上,登時疼得她蜷住身子,動彈不得。


    “父親……我沒有偷懶,真的沒有……”


    半枝顫抖著唇,解釋一句,再抬眸時卻瞧見男人手中揚起的扁擔。半枝眸子猛地睜大,似是驚恐又似不可置信,在昏暗的屋裏像是刀鋒折射出的寒芒,隻瞧得王父心中一虛。男人動作一頓,隻是下一秒,他手中的扁擔便帶著更大的力道落在了半枝身上。


    “啊!”


    扁擔打在半枝單薄的脊背上,沉悶一聲,卻疼得她忍不住尖叫出聲。


    “你還敢瞪我!我是你父親!你這個沒上沒下的東西!果然是我好些日子沒教訓過你了,你連我都不放在眼裏了!”


    王父在外頭窩囊,一肚子怨氣隻敢在家裏發。方才被半枝一瞪,現下尋思過來,隻覺得沒臉。惱羞成怒更是揚著扁擔對半枝打了好幾下,絲毫不顧及半枝的性命。


    “你又何曾……何曾把我當做女兒!”


    半枝強撐著,忍住口中的痛唿,反倒是憋足了力氣吼出這麽一句。


    話甫一說出口,她緊繃的身子一軟,如釋重負。臉頰貼著冰冷的地麵,大顆大顆的眼淚湧出眼眶,劃過鼻梁砸到地上。


    “孽障!你要氣死我!”


    男人顯然是被半枝的話激怒,胸口大幅度的震顫著,扁擔揮到半枝身上的力道更是下了死手。


    可任憑他如何折磨,半枝始終沒有求饒。


    少女趴伏在地上,眼睛緊閉,麵色蒼白,唇角溢出一道鮮血,在流到地上聚成一灘,瞧著很是淒慘。


    “父親,她好像暈過去了!”


    旁邊一個膚色黝黑的少年,瞧著地上半枝露出來的半邊染血的臉,皺了皺眉,開口提醒。


    “父親!她……她好像死了!”


    另一個稍矮些的少年,聽著兄長這樣說,便壯著膽子上前,伸出手在半枝鼻翼下探了探,卻沒有感覺到半枝的唿吸,登時被嚇得癱坐在地,慌亂叫嚷著。


    “哐啷!”


    王父聞言,手中的扁擔忽的砸在地上,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什麽。隻是走上前,親自探了半枝的唿吸。果然指尖沒有感受到絲毫觸動,反倒是泛出些寒涼陰氣。


    男人神色慌亂,當即站起身,退後幾步,顯然是被嚇到了。


    門口守著的婦人,聞言也是一陣心虛,連忙垂了頭,不敢說什麽。


    昏暗的屋子一時之間陷入了沉默,眾人心思各異,隻是卻沒有一人是為半枝。


    “死了就死了,慌什麽!扔去亂葬崗就是了,這條裏弄一天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如今多她一個誰又會在意!”


    王父到底是個心狠的,不過一瞬便決定了半枝的去處,竟是一副棺木都不願給她。


    ……


    醜時末


    今日原是個晴天,隻是這半夜卻是起了大風,月亮也被烏雲遮了去,眼瞧著便要下雨了。


    “行了,就扔在這兒了!”


    樹木參差的林中,一男一女抬著個麻袋在其中穿行。待走到林中一處大坑時,男人抬手,向身後的女人招唿了一聲,便停了下來,二人合力將手中的麻袋拋入坑中,隨即轉身匆匆離去。


    往坑內望過去,裏頭盡是屍體,層層疊疊的像座小山。有的骨肉尚還齊全,有的卻是已經化為白骨,瞧不出模樣。而剛剛被扔進去的麻袋裏頭則裝著半枝……


    忽然一聲驚雷,白光照亮了大半個樹林,隨即豆大的雨便落了下來,又急又猛像是要將整個大坑淹沒……


    ——————


    兩日後岑府


    明日便是岑老爺出殯的日子,今日岑府在正廳設了靈堂,供眾位親友前來吊唁。


    按照規矩來說,應該停靈至少七天的,隻是如今已經到了盛夏,加之岑老爺的屍身損傷嚴重,且還在路上耽擱了不少時間,故此岑西眷不得不將父親早日下葬。


    岑府外早早掛滿了白綾,門口和正廳也放置了花圈,正廳之中則停放著岑老爺的棺木。岑西眷跪在棺木一側的蒲團上,有人上前祭拜他便躬身迴禮。在他的左側是麵色蒼白,淚流不止的岑夫人。


    岑家老爺去世的消息來的突然,且喪禮辦得倉促,但是憑著岑家在滬地的名聲,前來吊唁的人也不少。


    “鬱家鬱夫人攜鬱小姐前來吊唁!”


    岑西眷聽著門口小廝的通報,眉頭一鬆,抬眼望去,果然瞧見了緩步走過來的少女。


    “姐姐節哀,眷兒節哀。”


    王寶珠祭拜過岑老爺,又轉身朝著岑夫人和岑西眷溫聲勸慰,神情很是懇切。


    “岑伯母節哀,西眷哥哥節哀……”


    鬱錦白著小臉,悄悄瞥了一眼岑西眷又忽的垂下眼簾,細聲細氣的勸了聲。


    岑西眷抬眼一動不動的盯著麵前的少女,神情悲慟,漂亮的眼睛裏有訴不完的情意。可鬱錦卻低頭躲過了他的眼神。


    鬱錦心中大駭,她與岑西眷不過幾日未見,他怎的變成了現在這幅模樣?竟讓她有些……


    岑西眷這幾日實在遇到太多難事了。他的腿尚未恢複,父親便遭了難,母親更是傷了身子。父親的後事是他拖著傷腿一件一件親自辦下來的,岑府和布莊的一應事宜也都要他照看著。連續三日他隻堪堪休息了幾個時辰而已。


    他原生得一副好相貌,隻是被如此磋磨到底是沒了往日的俊朗。故此鬱錦前來瞧見的便是跪在地上,一臉病氣,脊背佝僂的岑西眷。哪裏還有她往日為之著迷的西眷哥哥的一點風采,到更像是個邋遢的窮書生。


    “好姐姐,我有些事想跟你單獨說上一說,不知……”


    王寶珠話說了一半,麵色為難,眼神懇切。


    “母親,你先去休息吧!這裏有我。”


    岑夫人沒有開口,倒是岑西眷先接下了話頭。母親身子本就不好,現下跪在此處也是強撐著,他心中擔憂卻又勸說無果,倒不如借著鬱伯母的由頭讓她迴去歇一歇。


    “那……那好吧……”岑夫人不願意走,隻是岑、鬱二家是世交,她與王寶珠的關係也一向親近,方才見她似有難處,猶豫片刻,到底是允了。


    王寶珠見狀,上前將岑夫人扶起來進了內院。鬱錦也跟了上前,岑西眷喚了她一聲,她卻好像沒聽到,頭也沒迴的走了。岑西眷盯著那抹月白色的身影,倒也沒多想,隻當是小姑娘頭一次見著喪事,心中有些不在罷了。


    見姑娘的身影消失在廊角他便也收迴視線,仍跪在原地,神情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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