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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狂風卷著暴雨像無數條鞭子,狠命地往車窗上抽,豆大的雨滴拍打著地麵,雨飛水濺,迷瀠一片。


    繆素在一片嘈雜聲中醒來,她緩緩闔開雙眸,映入眼簾的是粗陋的車頂,她動了動身體,傷口處被扯痛,傳來硬硬的灼痛感。


    她輕咬蒼白的唇,強撐著身子緩慢的坐起來。


    “姑娘,姑娘,你可還好?”


    繆素神情恍惚的聞聲望去。


    說話的是一名麵色憔悴,姿色清秀的女子,她神色略顯焦急問道。


    繆素並未答話,掃視了一眼車廂,昏暗的車廂內除了繆素,還坐著幾名哭泣的妙齡女子,她們姿容上乘,眼眶微紅,身上的衣服顏色豔麗,略微暴露,環肥燕瘦皆有。


    空氣中還有一種發黴的味道夾雜著一絲血腥氣。


    繆素頭痛欲裂,她低頭揉著太陽穴,想要從腦海中搜尋記憶,卻一片空白,沒有任何信息。


    這是哪裏?


    為什麽她腦海中一片空白,什麽也想不起來?


    她輕輕蹙起眉,搖搖頭,渾身沒有力氣,原本動聽的聲音,也略顯幹澀嘶啞。


    “這是哪裏?”


    聞言,車內的幾名女子愣了愣,停止哭泣,紛紛錯愕的看向繆素,不禁麵麵相覷,原以為她受傷嚴重被扔在角落隻剩一口氣,必死無疑,卻沒想到竟然奇跡般活了過來。


    往日裏那些姑娘受不住閨房之樂被打死的也有,皆是抬進花車角落處,待咽氣之後,自然會有人把她們扔去亂葬崗。


    淩亂的秀發遮住繆素的容貌,她身上穿著青呢布裙,髒兮兮的皮膚上雖布滿結痂的血痕,卻也難掩透亮的雪肌,那清秀女子見繆素神色茫然,暗暗一歎,好心提醒道。


    “這裏是趙國臨近帝都的晉城,唉…也不知你醒來究竟是福是禍,若想待會兒賣個好地方,還是稍作打扮一番,今夜或許會好過些。”


    說罷,那女子遞給繆素一把陳舊的木梳,木梳斷了幾根齒,表麵泛著一層油光,似被用了很久。


    繆素緩緩接過木梳,抬眸看向那清秀的女子,柳葉眉,一雙杏眼閃著雪亮的光澤,隻是,她神情透著幾分淒苦,折了些美態,修長的脖頸上紫色的痕跡新舊交疊。


    她似乎感受到繆素的目光,眼神閃躲,忙伸手拉著豔粉領口,急急遮掩那一片一片的紫痕。


    繆素未經人事並不懂那些痕跡的意義,沒有察覺到方才的目光有何不妥。


    她收迴目光,方才頭痛不已,沒有來得及深思,這會兒,目光再次掠過那幾名暴露的女子時,不由得心頭一沉,忽然感覺後背陡然吹起一陣陣徹骨的冷風。


    她逡巡一圈自己身上的衣裙,見青色衣裙上下裹得甚是嚴實,暫鬆了口氣。


    這些女子衣著妝扮…還有那清秀女子的話…潛意識裏有個聲音一直在告訴她,此地不宜久留。


    那女子瞧見繆素在打量身上的衣著,不禁會心一笑解釋道。


    “你被送來的時候,衣服上染的都是鮮血,我便尋了件常穿的衣裙給你換上。”


    “長慧姐,咱們都自身難保了,你還有閑心管別人。”說話的是一名身材豐滿的紅衣女子,她冷冷暼了繆素一眼,不屑冷笑道。


    “都是苦命的女子,別忘了,當初若不是月新護著你,你早被楠王打死了。”


    話音剛落,那紅衣女子神情浮過一抹痛意,不再說話。


    她們幾個原本是京城裏小有名氣的歌姬,不想卻因得罪楠王而被貶為流妓,任人踐踏,卑微至極。


    雨勢漸漸變小,淅淅瀝瀝。


    顛簸的馬車忽然停了下來,外麵傳來幾個男人粗蠻的說話聲,繆素輕輕拉開車窗一角,從罅縫裏看到那幾個身形魁梧油膩的男人分成兩派站在春風樓門口石階上,吐沫橫飛的正在商議什麽。


    繆素不禁眉尖緊鎖,正當她發愁的時候,肘腕處忽地碰到堅硬的木閂,她眼神一亮,馬車竟然有後門!


    她屏住唿吸小心翼翼的抽掉木閂,心跳控製不住的加快似要奪“眶”而出。


    她有種預感,進了春風樓便很難再有逃跑的機會,此時不逃更待何時?


    抽掉木閂後,她用力推開木門,不顧身後眾多震驚的神情,瘋狂的向不遠處的街道上跑,一直跑一直跑,身後似有個厲鬼在追她,在攆她,要吃了她,生吞活剝,連皮帶肉,骨頭都不碰。


    “有人跑了!”


    一聲喊叫驚得繆素猛然扭頭,那輛簡陋的車廂內,那些女子還是靜靜坐著,竟沒有一個人逃跑,那紅衣女子一副看好戲的姿態,清秀女子手扶著門欖滿臉擔憂。


    怪不得,怪不得,那些男人並未死守,原來早就篤定了沒有人敢跑,這些女人早就認了命,又或者…根本不敢逃走…


    “站住!”


    幾個男人不費吹灰之力追上繆素,抬腿就是一腳,繆素身形不穩,狼狽的摔倒在泥地裏,糟亂的長發濕透沾著泥,一條一條的黏在臉上,其中一個男人用力的踩著她白皙的臉龐,兇神惡煞,和那些高大的男人相比,她太過柔弱,隻能無力的在泥地裏掙紮。


    “還敢跑,給老子打!”手拿長鞭的黑瘦男人惡狠狠道,臉上的刀疤讓他看起來更加猙獰可怖。


    破舊的街道,迴蕩著慘烈的毆打聲。


    無情的鞭子狠狠抽打繆素瘦弱不堪的軀體上,一下,一下...


    她蜷縮在冰冷的泥地上,咬牙緊緊抱著頭,臉龐上滑落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衣服早已濕透,血痕深得見骨。


    破敗的街道上三三兩兩的路人走來,她滿含希翼的大聲唿喊救命。


    那撐傘的路人滿臉麻木,停住腳下匆匆的步伐,直接繞道而行,似躲瘟疫一般,誰也不想惹上得一身腥。


    她緊緊盯著路人冷漠離去的背影,最後一絲亮光在眼中消失。


    黑瘦男人似不解氣一把揪住她的領口,抬起手狠狠揮向她。


    啪!


    繆素臉上火辣辣的疼痛,仿佛被灼燒過,心裏的痛開始蔓延怒意,雙眼浮上一種徹骨的恨,她猛然迴頭,目光射向黑瘦男人,滔天的恨意讓黑瘦男人揮鞭的手頓了頓,脊背陡然升起一股寒氣,一種讓他害怕的寒氣。


    突然,一道無影的光攜淩厲之勢從巷口飛來。


    那黑瘦的男人似被冰凍般定在半空中一動不動,猛然一陣抽搐後重重倒在血泊之中,還沒來不及反應,已斷了氣息。


    一顆羊脂玉白棋悄無聲息的掉落地上,所謂執棋為刃,落棋為子,殺人於無形。


    恍惚中,那錦衣公子猶如墨畫中優雅走來的謫仙,他的身量極高,白淨修長的手持著一把油傘,油傘半遮臉龐,露出弧度深邃的下顎,殷紅的唇,玉質般肌膚泛著桃瓣珠澤,雨水打濕他昂貴的錦衫,雲紋靴沾著泥濘。


    他渾身散發著極佳的修養和貴氣,充盈著整條街道,破舊的街道似乎被染上一層容光。


    黑瘦的男人看到同伴慘死,似丟一件衣服般一推把開繆素,抽出鋒利的匕首,狂妄的走到那錦衣公子麵前,邊比劃著邊惡狠狠的威脅道。


    “小白臉,爺勸你少管閑事,否則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放肆!”


    夏信怒目走到白承瑾身前,厲聲嗬斥道,他樣貌風姿颯爽,正氣十足,眉宇間凝聚著逼人的英銳,兩道眉毛就像被漆刷過一樣濃黑,渾身散發著軍人久經沙場的戾氣。


    聞言,白承瑾唇畔溫和的笑意拉得更深,隨意撥弄著翠玉扳指,緩緩抬了抬手,指上的翠玉扳指襯得他修長的手更加白皙剔透。


    夏信立馬低頭彎著腰,恭敬的挪步退後。


    “哦?”他淡淡的語氣仿佛聽到了極大的笑話,體內驟然釋放出強大的氣勢,帶著蘊藏濃鬱血腥的煞氣,似狂風卷著滔天巨浪唿嘯著直逼而來!


    壓得幾個狂徒毫無招架之力,渾身止不住的顫栗,癱坐在地上,愚蠢的歹徒這才感覺到眼前的人物,絕非一般人可輕易招惹。


    “殺。”


    他溫和的笑容還是那般淡如初雪,隻是聲音卻透著徹骨的血腥氣,讓人不禁膽寒心驚。


    夏信身形矯健快如鬼魅幻影,一道刺眼的寒光閃過,瞬間,幾名歹徒脖頸被割破血液噴湧而出,倒在血泊中身亡。


    “這麽死算便宜你們了。”夏信冷冷瞥了一眼道。


    她瑟縮在角落裏,怯生生望著白承瑾,髒兮兮的臉龐上,那雙如天空碧洗般的眼睛,清澄幹淨,流轉間仿佛注入一道道璀璨的光芒,流光溢彩。


    白承瑾佇立於迷瀠中,風沒有吹起他的衣衫,卻衣袂飄搖…


    他骨節分明的手優雅撩起錦袍,緩緩蹲下,輕輕抬起油傘,目光淡淡的看向繆素,眸中的笑意,虛浮不達眼底。


    繆素這才看清楚他的模樣。


    他墨發素冠,麵如桃瓣,高挺的鼻梁,極美的丹鳳眼細長上挑,透出懾人的淩厲,眸中幽光浮動,忽明忽暗,幽深如那看不見盡頭的黑洞,危險卻又帶著致命吸引力。


    他臉上輪廓很深,弧線優美,透漏著不同尋常的冷靜銳利。


    他的眼中沒有映入任何一個人的身影,更仿佛,這世間事物都配不上這雙眼睛。


    這一刻,


    風停了,雨停了,隻剩寂靜無聲…


    總有幾時,其中的每一秒,你都願意拿一年去換取。


    總有幾顆淚,其中的每一次抽泣,你都願意拿滿手的承諾去替代。


    總有幾段場景,其中的每幅畫麵,你都願意拿全部的力量去銘記…


    他緩緩伸出手,那雙手極為幹淨白皙,仿若璞玉精雕細琢而成。


    繆素似迷了心竅,征征看著他,鬼事神差的將手放在他溫熱的掌心,他的手掌很暖,很寬,很有安全感,似乎有種神奇的力量悄然撫平心中的害怕與傷痛。


    她隨著他一起站起來,畫麵似乎被定格,隻剩微涼的風輕輕拂過臉頰。


    他的神色如淡雲流水,讓人看不出情緒,那雙眼睛高雅如高山之巔的雪蓮,睥睨眾生。


    此時,一名中年女子拿著金絲織錦披風走了過來,她姿態穩重端莊,發髻盤得鋥亮幹淨,眼尾略微下垂,慧光暗藏,身上的衣服看似普通,實則刺繡針法極為考究,她走到距離錦衣公子不遠不近處,屈膝行禮道。


    “殿下,馬車已修繕妥當。”


    “即刻迴京。”


    言罷,白承瑾放開繆素的手,他並未說什麽,隻是目光淡淡掃了一眼那中年女子,中年女衣頷首屈膝行禮,心領神會。


    罷了,他轉身拂袖離去。


    留給繆素的是那高大欣長的背影,繆素視線模糊的緊緊凝望著他離去的身影,直到他消失在街道盡頭。


    “姑娘受驚了,隨奴婢去車上歇息吧。”說著,中年女子將金絲織錦披風披在繆素肩膀,攙扶著她柔弱不堪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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