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飯後,玉老夫人挪到亭子裏說話,一個小侍女探頭探腦的盯了我好久,一直沒能抽空搭上話,玉老夫人似乎也發現了,鬆開手暗示我去瞧瞧。


    我剛避開人群,總算抓住機會的小侍女迫不及待的追到我身邊,行了個禮:“六小姐,我們少主在前麵等您。”


    在小侍女的帶領下,我見到了玉璟,臉上似有些疲憊,看見我卻又馬上換了一副麵容:“怎麽樣,可有人為難你?”


    有玉老夫人在,誰也不敢觸這個黴頭,我搖搖頭,仰麵一笑。


    他有意屏退左右,帶我來的小侍女也非常有眼色的不聲不響退了下去,玉璟撫著我額頭的發,道:“對不起,沒有事先征得你的同意,我以後不會這樣了。”


    我輕輕握了一下他的手,表示自己不在意,他卻沒有因此而放鬆下來,他有心事,深沉的壓在心口。


    沒過多長時間,一名身穿玉氏家紋的侍從找了過來:“少主,老家主找您。”


    “我知道了。”


    玉璟並沒有馬上迴去,而是先安排了馬車將我送迴去,我扶著他的手坐上馬車,要鬆開的手卻又被他握住。


    “今天的事陳夫人並不知道,以後……”


    我看著他眼底的深沉,心頭湧上一股暖流,有些話不需要攤開來講,彼此有些都知道的秘密未嚐不可。


    “知道了。”我把簾子放下。


    趕在陳氏迴家之前,佩兒將我的裝扮換成了以前的樣式,陳氏迴來並沒有立刻來找我的麻煩,反而對玉璟恨得牙癢癢:“好個玉璟,我瞧得起他,他便這麽不把蘭兒放在眼裏,陰知道今天帶蘭兒去是要通過玉夫人試探那邊的意思,他卻帶了那個丫頭來,蘭兒難道還比不過一個瘋瘋癲癲的傻子嗎?”


    我在門外聽的清清楚楚,一時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秦媽媽先看到了我,勸著陳氏消消氣:“欲速則不達,您就是錯在太心急了,璟公子何等風流的人物,您就跟玉夫人這麽急切的把五小姐往他身邊推,換做是誰都難免會有些抗拒,六小姐說不定隻是個幌子,不過是用來婉拒五小姐的而已。”


    “幌子?我看這麽多年我們都被她蒙在鼓裏吧,玉夫人跟我描述的十分詳盡,她當時是如何伶牙俐齒的把眾人堵的啞口無言,她裝瘋賣傻才是幌子!”


    “這不是為了證實才讓六小姐過來的嗎?事已至此,六小姐已然不得不防,她若是真的傻尚且好辦,她若真的有這個心思裝了這麽多年,這才是最棘手的。”


    “棘手?”陳氏冷哼一聲:“當初不也是你說黃毛丫頭不足為懼的嗎?”


    “夠了!”陳氏疾言厲色道:“每次你都這樣輕描淡寫的把這丫頭的存在感帶過去,以至於這麽多年來我一直不曾上心,你莫不是念著舊主子的恩情,故意在我眼皮子底下擺弄這些伎倆!”


    “夫人,奴婢雖曽在原夫人身邊服侍過幾天,可奴婢在您身邊已經十幾年了,難道您如此不信任我嗎?”


    “出去,我暫時不想看見你!”


    隨著一聲杯子破碎在地上的聲音,秦媽媽被趕了出來。


    雖已入了暮色,但不難看出她額角滲出來的一層細密的汗水,臉上並沒有因為陳氏的懷疑而生出的悲傷,倒更像是擔心什麽東西被發現似的緊張害怕。


    下了台階正遇見我時,臉上的憂色隨即變成了往日裏的平淡,頷首道:“六小姐。”


    秦媽媽不同於其他仆從,乃是輔佐陳氏處理家中事務的管事,二姐姐一向對她頗為尊敬。


    我盯著她許久,悄悄問了一句:“剛才聽見有人摔杯子了,是不是我又做錯什麽事情惹夫人生氣了?”


    秦媽媽略有些尷尬,道:“是奴婢惹夫人生氣了,與六小姐無關。”


    我低著頭搓著手指不敢進去,秦媽媽自然看出了我的害怕,道:“奴婢帶您進去吧。”


    陳氏見秦媽媽和我一起進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怎麽,剛出門就找到新主子?”


    陳氏懷疑我不是一次兩次了,雖然相對於往常有些難辦,但也還算應付得過來。


    陳氏旁敲側擊的試探了好幾次,碰了好幾次壁之後也懶得再跟我多費口舌,打發人送我迴去。


    於是跟我一樣被懷疑的秦媽媽成了首選,除了日常的一些簡短問答之後,一路無言。


    臨了,她看著我突然笑了,眉眼溫和,深情頗有些留戀:“六小姐長大了,越發像夫人了。”


    我眨著圓圓的眼睛,有些不解:“別人都說我不是夫人親生的,怎麽會跟她長得像?”


    按照規矩來講,我母親去世後,我也應該喊被扶正的陳氏一聲母親,可這聲母親我無論如何也喊不出口,陳氏也不樂意聽。


    秦媽媽笑道:“不是陳夫人,而是您的親生母親,她在世的時候可是個風華絕代的美人。”


    我認真迴想了好久,仍是想不出她指的是誰,苦惱的抓抓頭發。


    秦媽媽見狀,也不勉強,道:“那時候小姐年紀還小,興許不記得了。”


    說罷,行了個禮,沿著我們來時的路又走了迴去。


    她的話我半信半疑,雖不至於惡毒的猜想她是跟陳氏演戲給我看,故意試探我,但防備的心思卻一刻也不敢停。


    我這麽些年能夠平安過來,無非就是萬事小心,上次在玉府那般言詞,現在想來還禁不住有些後怕。


    佩兒站在門口眼巴巴的等我迴去,遠遠隻瞥見了一個影子,便欣喜的趕了過來:“小姐怎麽去了這麽久?”


    “陳夫人有話要問我。”我如實迴答。


    “她都問了你什麽啊?”


    “不知道,有些聽得懂,有些聽不懂。”


    佩兒想了一下,也沒再多問。


    我沒有把今天秦媽媽送我迴來的事情告訴她,人這種事物,牽連著太多的感情、情緒,千絲萬縷,不是隨便一兩句話就能拎得清的。


    我跟玉璟這件事長了翅膀似的傳遍了全城,也是那天,京城裏的人忽然想起,國公府的小女兒,原是皇上親封的長樂郡主,縱使她一朝蒙塵,陰珠終究還是陰珠。


    一傳十、十傳百,這些消息到了最後早已失去原來的麵目,我是沒什麽在意的。


    五姐姐卻十分受挫,這次算是徹底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裏,陳氏去勸過幾次,被又氣又惱的五姐姐趕了出來:“你還嫌我不夠丟人嗎?走,你們都走,我誰也不見!”


    一連幾天把府裏鬧得人仰馬翻,連不經常在家的父親也驚動了,勸慰了五姐姐幾句之後來了我的房間。


    “萱兒還沒睡覺嗎?”


    “睡了!”我趕緊閉上眼睛。


    父親卻笑了,輕輕拍著我的被子:“丫頭大了,都有心事了。”


    我偷偷掀起眼皮看他,他的慈愛毫無防備的撞進我的心裏:“聽說前幾天玉璟帶你參加玉老夫人的壽辰宴,他對你可還好?”


    從來沒有人如此直白的問我關於玉璟的事情,這個人竟還是我的父親,我有些不好意思,道:“玉璟……,我很喜歡他。”


    “他是個好孩子,以後也會對你很好的,隻是……”


    當初陳氏找父親商量五姐姐跟玉璟的事情的時候,父親就一直避而不談,一是怕玉璟沒這個意思,反倒讓五姐姐的處境十分尷尬;二是玉氏絕非一般的世家,如此龐大的勢力,絕非一般人能夠駕馭。


    我沒有五姐姐那樣好的才能,唯一擅長的不過察言觀色,父親這些顧慮我自然也考慮過。玉氏一族的人向來眼高於頂,父親擔心我無辜受屈,玉璟在家族與我之間難免會左右為難,屆時無論曾經多麽真摯的感情,也經不起日積月累的消耗。


    我也曾在多個輾轉無眠的夜裏反問著自己,就算到時候自己可以不用裝出這幅模樣,是否真的有能力處理好父親所擔憂的這些事情。


    可不管怎麽樣,我總要先有一個能夠嚐試的機會,而不是單單因為害怕就拒玉璟於千裏之外。


    “我不是小孩子了,將來的事情也都尚未有定數,父親不必過於憂慮。”


    父親聞言,神色頗有些訝異,繼而會心一笑,道:“夜深了,你快些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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