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自喀拉昆侖山的葉爾羌河流域,蜿蜒穿越黃土、沙丘、胡楊林,流進刀郎人的故鄉---麥蓋提。

    葉爾羌河畔,滔滔河水泛著清波,河麵在陽光照耀下閃爍著銀子一樣的光亮。葉河兩邊的原野,沙丘、胡楊,被陽光映照成金色。

    林子中偶爾閃過古樸而靜寂的農舍和村莊。

    越野車沿著河畔行駛。

    浪子依然坐在副駕駛座上為齊洪引路,西琳和庫克坐在後座,一行人去刀郎人的故鄉尋找老歌手庫爾班。

    庫克扒著窗戶,他聽到原野中一種奇妙的樂音,仿佛疾風掠過樹梢、草葉,那樣一種尖細地聲音,似遠似近,若有若無。他感到迷惑,窗外陽光明媚,樹梢草葉都寂然肅立,絲 毫 沒有風的跡象?

    可那樂音的音色卻十分美妙,絲絲入耳,很有穿透力。

    庫克癡迷地凝望著窗外的原野,旁邊的西琳則癡迷地偷望著他。

    西琳挨過去,湊近庫克的耳朵,她唿出的氣息驚動了庫克,庫克收迴目光,望一眼她。

    西琳臉一紅,小聲說:“很遠古的時侯,刀郎族的先祖就在這裏捕魚、狩獵,在林子裏,他們追趕野獸,飛一樣奔跑,非常強悍。”

    庫克:“刀郎人是維吾爾族還是蒙古族呢?”

    西琳:“刀郎是群居的意思,不純粹是什麽族。早先這裏讓蒙古大汗占了,領地裏出了貴族,一些蒙古貴族的奴隸和軍士,由於不願意那樣,就逃到這片林子裏來。”

    庫克:“各種族人都來了?”

    西琳:“突厥、吐蕃、蒙古、迴鶻,好多族的人,都有。”

    庫克:“也有羅布人?”

    西琳:“是啊!所以你父親和他們都是朋友。”

    庫克:“父親結交了好多朋友。”

    西琳:“你養父是個漢人,他和他也是朋友。”

    庫克:“是音樂讓父親廣結人緣。”

    西琳:“音樂很神奇啊!”

    庫克:“音樂對人的啟示,勝過任何智慧與哲學。”

    西琳:“你說得真好。”

    庫克:“不是我。是貝多芬。”

    西琳:“哦!你剛才那樣趴著,就是在構思音樂嗎?”

    庫克:“不!在聽音樂。”

    西琳:“聽音樂!哪有啊?”

    庫克:“那些樹梢、草葉、沙丘、河水,都有美妙的樂音發出來,你聽不見嗎?”

    西琳:“真是神奇的故事!不過,我保證,你很快就可以聽到人類最原始的音樂。”

    庫克:“真的?那太好啦!”這天麥蓋提縣城正趕巴紮,沐浴在陽光中的縣城,一派熱鬧。通住巴紮的路上,毛驢車、馬車、拖拉機,有的載著姑娘、老人和孩子,有的拉著羊、皮貨、幹果,熙熙攘攘,絡繹不絕。

    一位趕著毛驢車的維吾爾族老漢,神情專注地唱著歌謠,那歌謠詞曲奇異,忽高忽低,高調時激情四溢,低調時幾無聲息。

    縣城巴紮,人頭攢動,衣著華麗的維吾爾人、哈薩克人、柯爾克孜族人、戴著白帽的迴民,蒙麵的婦女……各種吆喝聲、叫賣聲、鼓樂聲混合一起,不絕於耳。

    在通往巴紮的大路上,趕著毛驢兒車,唱著歌謠的維吾爾老漢目光炯炯,陽光映照著他多皺的臉和胡子,他一直專注地唱著,旁若無人。

    大路遠處,風塵仆仆的越野車出現在趕巴紮的隊伍中。在行人、驢車、馬車、拖拉機組成的隊列裏,它就像一個突然闖入的巨大怪物。

    車內,齊洪小心駕車,浪子和西琳為怕引起誤會,都把頭伸出窗外,讓人們看清他們是本地的維吾爾人。

    越野車駛近趕毛驢車的老人時,庫克為他的歌聲吸引,麵露驚詫。他示意齊洪放慢車速,悄悄跟在老人的後麵,然後他取出錄音設備,戴上耳機,錄下老人的歌聲……

    越野車越過毛驢車,在前麵幾十米處停下。庫克、浪子和西琳下車,往迴迎著老人走去。來到跟前,浪子禮貌地請老人稍站一下,浪子用維吾爾語詢問老人是不是刀郎歌手庫爾班,老人連連搖頭,用手指了指大巴紮方向,說自己不是歌手,隻是一個要去趕巴紮的鄉下人。

    庫克好奇地看著老人,心裏驚歎:又是一個神奇的老人!

    來到大巴紮,司機齊洪守在越野車上,等在巴紮外麵。

    浪子和西琳引領著庫克進入人頭攢動的大巴紮,三個人在人流中穿行。

    庫克瞪著一雙好奇的眼睛,左看右看。在各種吆喝聲、叫賣聲、鼓樂聲混合的嘈雜聲中,他突然豎起耳朵,他聽到一種琴聲,美妙動聽的琴聲過濾掉巴紮亂哄哄的嘈雜聲,非常清晰地灌進他的雙耳。

    它有些像古箏的樂音,但又不是。庫克從來沒聽過這種音樂,他晃晃頭,豎著耳朵細聽,腳下的步子放慢了下來。

    這時一群維吾爾巴郎笑著叫著湧過來,浪子一伸手沒能抓住庫克,倆個人一下被斷開。浪子眼睜睜看著庫克被人流卷走,淹沒在人流之中。待迴頭時,西琳也不見了蹤影。

    一條小巷,十分寂靜,同熱鬧的巴紮婉若兩個世界。長長的深巷裏幾乎無人來往。

    小巷頭上,土坯屋前,有一個賣烤饢的小攤,一位蒙著麵紗的老嫗靜靜地守在攤前。

    小巷深處,一棵沙棗樹,枝葉繁茂,樹冠蓋過矮小的土屋。

    樹蔭下麵,坐著一個正在彈琴的維吾爾老人。老人麵色紅潤,神采非凡,他俯身撥動麵前的琴弦,琴聲從他的指間流出,飄出小巷。

    庫克循著琴聲,獨自出現在小巷口。

    他遲疑著走進小巷,一步一步接近彈琴的老人。

    大巴紮的人流中,浪子奮力撥開人群,神情焦灼、東張西望地尋找著庫克與西琳。他站下來,若有所思地側耳傾聽,聽到琴聲,他突然眼睛一亮,翻身循著傳出琴聲的方向而去。

    巴紮另一邊,兩個瘦削高挑的青年,正不遠不近,追逐跟蹤著西琳。他們衣著破舊奇特,卻戴著閃閃發光的金表,倆個人神情古怪,目光陰鬱,一個手上捧一朵枯萎的玫瑰,一個手裏搖一杆鹿皮編織的羊鞭,不近不遠地跟在後麵,西琳怎麽也擺脫不開,神色慌張地逃到了小巷口。

    兩個男青年詭異一笑,死盯著西琳。

    西琳神色慌張地逃進小巷,倆個青年緊追不放。

    西琳見小巷空空如也,直朝巷口的烤饢攤來。坐在烤饢攤前的蒙麵老嫗,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見西琳慌不擇路,刷一下站起,大聲用當地土語喊話:“姑娘你過來!”

    西琳用感激的目光望著老嫗,點點頭跑到她身旁來。老嫗伸手將西琳往身後一撥拉,跨前一步,雙手叉腰,怒目相向。

    倆個青年見突然站起的老嫗,長裙墜地,身形高大,叉手而立,活像一尊女神,嚇得一驚,收住腳步,麵麵相覷。

    倆個人正在猶豫,這時兩隻鐵鉗似的手,分別鉗住他們的肩膀。倆人同時“啊喲”一聲尖叫,迴頭一看,碰上浪子威厲的目光,立馬變色,身子一矮,脫身出來,一溜煙跑沒了影兒。

    浪子向老嫗施禮致謝!這時小巷深處傳來激越的琴聲。

    “卡龍琴!”浪子脫口而出,轉頭望一眼小巷深處,也不管西琳,拔腿朝琴聲的方向而去。

    西琳謝過老嫗,幽怨地望著浪子的背影,一咬唇,緊隨浪子而去……

    沙棗樹下,老人正在專注彈琴。

    庫克蹲在他的麵前,十分專注地望望老人,又看看老人擺放在地上的四方琴盒,琴麵密布的琴弦,老人神情投入,指法嫻熟靈巧。

    庫克心裏暗暗訝異:這種古老樂器深藏民間,它音色如此優美動聽,卻令人十分不解,任我怎麽努力,都無法分辨清老人琴聲的音階……這位老樂師,難道就是我苦苦尋找的庫爾班大叔嗎?

    這時,浪子和西琳先後尋了過來。庫克迴頭看見了他們,浪子示意庫克和西琳不要出聲,他取下背上的熱瓦甫琴,抱在懷裏,悄然在旁邊蹲下。西琳也蹲下身子聆聽。

    正彈到高潮的老人,突然手一撒,戛然而止。他抬起頭來,用下巴示意一下浪子懷中的熱瓦甫,微笑著用維吾爾語問:“也是去央塔克鄉嗎?”

    浪子趕緊迴答:“不。是你的琴聲把我們引過來了。”

    老人:“晚上央塔克鄉的麥西來甫,你們不去嗎?”

    浪子:“刀郎麥西來甫?”

    老人:“很大場麵的刀郎麥西來甫……不去嗎?”

    浪子:“去!請問老人家,你是庫爾班大叔嗎?”

    老人笑了,搖頭:“不不不,我是外力。晚上央塔克鄉可以見到庫爾班,他去嘛,我也去!他是主唱,我伴奏嘛。你,我……咱們倆,現在合奏一段,咋麽樣?”老人邀浪子用熱瓦甫同他合奏。

    浪子欣然應允。倆個人席地而坐,調拭琴弦。

    西琳過來,小聲向庫克說:“他們要合奏刀郎木卡姆,你準備錄音吧。”

    庫克趕緊從隨身的包裏拿出耳機和錄音沒備,戴好耳機,準備錄音。

    外力老人見浪子調好弦,倆個人默契地對望一眼,一起撥弦,隨之放開嗓子,歌聲琴聲,倏然響起:

    情人啊,你是來把我瞧瞧?

    還是來為了把我炙烤?

    莫不是讓熄滅的情火

    又在我的心田裏燃燒?

    你的牙像瑪瑙一樣寶貴,

    你的嘴如含苞欲放的玫瑰;

    你走出大門的時候,

    花花世界全都往後退。

    我去無邊無際的荒灘,

    好像看到了情人的宮殿。

    我心中因情火而來的煩惱,

    是否我死後才能消散?

    庫克戴著耳機,聽得如醉如癡。西琳望著浪子,歌聲仿佛觸動了她的心事,她眼裏噙著淚花。

    夕陽西下,庫克一行乘座越野車駛出縣城,趕赴央塔克鄉。

    越野車行駛在郊外的葉爾羌河畔,夕陽的光暈籠罩著河流和原野,車身也沐浴著夕光。

    幾位趕著毛驢車的刀郎老歌手,也朝著同一個方向匯去。

    夕光映照著他們平靜而神聖的麵龐,他們清澈的目光中含著熱烈地向往。

    庫克注視著他們從身邊一一滑過,迴頭過去,老歌手們和他們的驢車,身後的原野、樹木、河流,在夕光中像一幅流動的油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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