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中的小村顯得安靜、祥和。

    見有車開進來,每一個站在門口的老人、小孩、婦女,臉上都帶著一種天使般純潔的微笑,默望著越野車輕輕駛過。

    越野車在晨光中繞小村一周,艾尼奮力掀開後車箱厚厚的帆布,使勁露出一個頭來,伸出手,驕傲地向外麵揮手。

    越野車隨後直接開到波斯坦家門口,車一停下,艾尼就得意地大聲叫喊:“我的第十七個老婆子,快快出來看看,誰來了!是我!我艾尼坐著政府的車子迴來了!”

    波斯坦人未出,聲音先傳了出來(她邊說邊出):“說啥呢?你帶政府的人來了嗎?來視查我被沙子埋掉的房子嗎?你這個老家夥,今天咋飛機一樣快呢?你選中蓋新房子的地方啦!我要沙子一百年都刮不到的那種地方!該死的,從當姑娘起,沙子就逼著我們往後退,退,一直退,為你生一個兒子,搬一次家!生一個兒子,搬一次家,該死的,你這個花心老男人,你躲在哪兒呢?”

    這時庫克、西琳、司機和浪子都先後下了車,各自用不同地眼神盯著身體發胖的波斯坦。

    “美人兒,我在這兒!這兒,在這兒呢。”艾尼使勁晃頭,確信波斯坦看見他了,他才咧嘴一樂,把頭縮迴去,然後拖著砍土镘,從車上跳下來。他急急走向波斯坦,捧著她的臉,把滿是胡子的嘴湊近她的耳朵,用誰也聽不懂的羅布人語對她說著什麽。

    波斯坦一邊躲閃他的胡子,一邊驚訝地張著嘴,瞪大眼睛。

    他說完了,她嘴裏一邊發出“啊啊”的小聲尖叫,一邊用手在胸前和臉上比劃著禱告!然後她突然猛一把推開艾尼,一邊朝屋裏小跑,一邊唿叫艾尼:“該死的,你這個花心老男人,還不趕快把客人給我請進屋裏來。”

    波斯坦快速將長茶幾上的雜物及小兒子和小女兒的玩具、羊拐骨等統統拂到地上,喝令他們:“快快把它們變沒了,不然的話,兩個巴掌下來!”

    她威嚴地比劃一下手勢,倆個孩子飛快地動作起來。

    波斯坦不知從哪裏翻出一塊年代久遠的羅布麻織品,一抖,鋪上茶幾,又變戲法般端出油饢、饊子、方塘、核桃、紅棗、巴旦等幹果小吃,期間又抽空在門口的爐子上燒上一壺奶茶……一個胖母親,兩個小兒女,三個人坨螺一樣,忙得團團亂轉。

    艾尼讓所有人進來,圍著茶幾坐好,他一直笑望著波斯坦做這一切,不時誇張地小小驚叫一聲,十分得意地看一眼庫克和西琳。

    西琳:“大叔,波斯坦大嬸在村裏是最漂亮、最能幹的吧?”

    艾尼得意洋洋地聳一聳肩,手撫胸,驕傲地說:“感謝真主,跟電視上那個諾貝爾獎金博士說的一樣一樣,她——是上帝送給我的一件禮物!”

    西琳“卟哧”一笑。

    一切妥當。

    這時奶茶燒滾了,波斯坦拎進熱騰騰的茶壺,一邊為客人倒奶茶,一邊訴落艾尼:“別聽他啦,嘴巴子蜜糖一樣,在外麵他可是還有好多讓他心疼的老婆子呢,這個花心的老東西,他有大大小小17個老婆,方圓幾百裏都有他的老婆、兒子、丫頭。”

    庫克和浪子饒有興趣地看他們說話,司機齊洪隻顧埋頭喝奶茶,西琳望著腰板越挺越直的艾尼,不斷發出小聲地驚歎。

    這時門外,不少羅布村人的孩子、女人圍過來觀看。

    艾尼探頭一看,“啊喲”一聲,突然想起來什麽,站起身,用手點著庫克和西琳:“你們倆個,跟我出去一趟。老婆子,剩下的客人交給你啦,吃好喝好不要亂跑!我們快快兒迴來。”

    艾尼帶著庫克和西琳出門而去。

    午時,太陽正當頂,羅布村百歲老人牙生家。

    白發銀須的百歲老人牙生正坐在自家林蔭遮蔽的小院裏,他向圍坐在他身邊的艾尼、庫克和西琳迴憶當年孜亞送走小兒子的情景。

    老人眯縫著眼睛,望著樹枝上天空中若隱若現的太陽。

    牙生老人緩慢地說:“孜亞在這個村子裏,是受人尊重的歌手。那個時侯,他的確有一個很小的兒子,他愛人染上溫疫死了,他埋葬了她,帶著小兒子,和我們一起天天在荒野地裏演唱。”

    老人從身邊摸起來兩塊十分光滑的鵝卵石,放在手裏敲擊:“這個,我就用這個,這樣子敲,找點子,大家一齊放開嗓子,在曠野地裏,有時侯一唱一個整天,要是月亮好的晚上嘛,會一直這樣,一直唱到太陽再升上來。”

    (老人眼前浮現出當年孜亞和老人們一起盤腿坐在一棵大榆樹下激情演唱的情景,那是一種古老的西域民樂,他們用古老的羅布人語演唱,聽不懂歌詞的內容,但音樂的曲調是一種神聖、激越、溫暖,猶如頌歌,仿佛在歌唱光明與太陽,那時侯有神秘的光環罩在他們頭頂,每一個演唱者都虔誠、神聖、幸福並富有激情)

    庫克被牙生老人的描述帶入一種聖景之中,他眼前再次出現那個輻射出光線的環狀物。

    這時牙生老人的聲音猶似洪鍾,就仿佛是從天空中的雲上傳來,他說:“孜亞有一個漢人朋友,他寫曲,用筆,記下我們演唱的樂曲。後來有人闖進羅布泊要抓他,他騎著一匹白馬,帶著孜亞的兒子走了,孜亞讓他帶走小兒子。這以後不久,孜亞也像羅布泊的湖水一樣,蒸發了,無蹤無影。”

    這時西琳掏出數碼相機,退開去,躲在一邊,偷偷為牙生老人、庫克和艾尼拍照。

    夕陽西下,艾尼帶著庫克、西琳,來到村外一棵大榆樹下。

    三個人盤腿坐在大榆樹下,麵朝著西方。

    那輪猩紅的夕陽,正在被一條長龍般的青灰色雲團吞噬。夕陽下的沙漠,呈一片輝煌的金色,它起伏柔和的線條,和雲天相接。

    艾尼瞅著夕陽,迴憶說:“那時侯,我還是個小夥子呢。小時侯就知道歌手,他很了不起,了不起,那個孜亞,他很有智慧,很和善,八方流浪,遠近聞名,所有人都知道他,咱們羅布人的流浪歌手——孜亞。”

    庫克:“可沒有人知道他的生死嗎?”

    艾尼:“沒有!誰也沒有!他的朋友比河灘上的石頭還多,但沒有人知道他是生呢,還是死呢?也許他真不在了,也許他還活在哪個地方?可是他在哪裏呢?人間?天上?沒有人知道。”

    西琳:“他難道就沒有一點點消息嗎?”

    庫克情緒低沉地說:“如果活著,就一定會有消息……我想父親他,己經死了。”

    艾尼:“孩子,這有什麽呢?死有什麽呢?智慧的人說,人不能永生,但名字會永生。孜亞這個名字,我會記住,朋友會記住,羅布人都會記住。你既然已經迴來了這裏,就不要擔心找不到父親,隻要你來到羅布泊,隻要你是帶著一顆虔誠之心走進來的,神會知曉,適當的時侯,神會安排,你們會在夢裏頭相見。你父親當年住過的老羅布村子,早早兒讓沙子埋了,在那裏頭,沙漠深處,沒有大叔我領著你,你們是進不去的。進去了也隻能像那些探險的人一樣,留下一副白骨頭架子。”

    庫克:“那您會領我們進羅布泊麽?”

    “當然!”艾尼一臉莊重地望著西際的夕陽,然後小聲神秘地說:“這是真主給我的使命啊!孩子,你既然進來了,我就要告誡你,進了這羅布泊,夜深人靜的時侯,如果你聽到了什麽聲音,請你忘掉你的耳朵,你不要去理會,安安靜靜地睡覺、做夢……對了,我們該迴去了,你們的十七大嬸已經為你們準備好豐盛的晚夕,如果迴去遲了,她會傷自尊的。”

    三個人從夕照中站起來,向村裏走去。

    夜幕降臨,在波斯坦大嬸家門前,庫克從越野車後車廂裏往下搬自己的帳篷,西琳在幫他。

    庫克對她說:“你會支帳篷麽?讓洪幫你嗎?還是我支好了幫你吧。”

    西琳:“大嬸要我睡到屋裏去。艾尼大叔說,你也可以。”

    庫克:“我!屋裏就一張炕啊!”

    西琳:“大炕啊!大叔和大嬸都把你當他們親兒子了,你不要讓他們以為你瞧不起他們。”

    庫克:“求求你,這怎麽可以?我會發瘋的。”

    西琳誤以為庫克看不起羅布泊人,心裏浮上一層陰雲,她用幽怨的眼光看著庫克。司機齊洪這時給庫克拎來幾罐啤酒,庫克一看,眼睛一亮:“謝謝!洪,你晚上怎麽睡覺?”

    齊洪:“我就睡車裏呀!安全,還可以聽音樂。”

    西琳、齊洪一起動手,幫著庫克支好帳篷。庫克謝過他們,撩開篷布鑽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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