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克知道自己的父親已經時間不多了,他收斂起十幾年在老傑克麵前的叛逆,牽起沈可可走出房間,可可懂事地低下頭,跟傑克離開這壓抑的氣氛。


    沈妙清眼眶發紅,生離死別的苦楚讓她這個局外人都被影響,她主動走到老傑克的床邊,老人佝僂的身子像衰老的樹,似乎再也無力迴天了。她開口,聲音顫抖,“我有什麽為您做的嗎?”


    老傑克費力地搖頭,弧度很小,即使是這麽簡單的動作對他來說都用了一身僅存的力氣,他垂垂老矣了,“沈小姐,有些唐突,但我看得出來,可可身體不好。”


    這句話提到了沈妙清的傷心事,她垂下眼睫,有些茫然地點點頭,不明白老傑克為什麽要說這個,“可可是早產兒,是我的問題,才讓她年紀小小,就……”沈妙清說不下去,聲音哽咽,眼淚濡濕臉頰,她突然發現自己誰都救不了,幫不了可可也幫不了老傑克。


    老傑克想安慰他,手指顫動一下卻再也沒了力氣,他氣若遊絲,“我很喜歡可可,她是上帝送來的小天使,臨終時,我想問可可做點什麽,讓醫生匹配我們的血型吧。”


    老傑克的話把沈妙清震住,她還帶著淚意的美目裏流露出不敢置信的意味,但是這份恩情太過沉重,沈妙清下意識想擺手拒絕,可事關沈可可的未來健康,她也有私心,她不能因為自己的猶豫放棄讓可可痊愈的機會。


    沈妙清陷入兩難的境地,她愛可可,可是捐獻的人情不是她能承受的。老傑克似乎看出了沈妙清的沉默,他灰敗的臉上浮現出希望,開口請求:“你們幫我和傑克重歸於好,我快要沒時間了,讓我做點什麽吧,不止為了可可,也是為了讓我自己安心。”


    一席話太長,老傑克說完就劇烈地咳嗽起來,沈妙清趕緊俯身給他順氣,哭腔濃厚:“您別急,我答應。”


    得到沈妙清的首肯,老傑克放下心來,他動了動手指,搭在她的手背上,沈妙清沐浴在長輩慈愛的目光,第一次發現親情的無暇,她忍不住低聲抽泣。


    門外的傑克聽到老傑克咳嗽的動靜,心急地進來,沈可可被安置在休息室,他剛進來就看到雙眼通紅的沈妙清和氣息奄奄的老傑克。


    兒子挺拔的身形,讓老傑克似乎看到了自己年輕的模樣,他有了點精神,恢複到之前嚴肅的模樣,對兩個小輩囑咐道:“把醫生叫過來,如果血型匹配,我會簽下捐獻協議。”老傑克戎馬一生,臨終之際也展現出了他的氣度。


    但沈妙清心知肚明,這是迴光返照了,她咬緊下唇一言不發地站起來,走出房間,把剩下的時間留給傑克父子倆。


    傑克眼睛發酸,但老傑克的教育他還記得,他不會流淚,沈妙清擦肩而過時,聽到了傑克沙啞的嗓音,“讓醫生盡快匹配吧。”


    沈妙清覺得此時什麽感謝的話都不合時宜也很蒼白,她輕輕點頭,退出房間找到可可和醫生。


    醫生取了可可的血樣去進行匹配,沈妙清耐心地等待,沈可可低著小腦袋,她還這麽小,就要親眼見證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天上的星星了。


    醫生的動作很快,他們摘下口罩,被迎上來的沈妙清詢問:“醫生,結果怎麽樣?”


    醫生帶著祝賀的語氣道,“女士,匹配成功,可以進行移植。”得到這個消息的沈妙清心情並沒有多雀躍,反而越發沉重,她握著可可柔軟的小手,猶豫著怎麽向傑克說這些話。


    但是傑克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她們身後,他突然出身把沈妙清的身形都驚得僵住了。“恭喜你,可可能痊愈了,我父親會很高興的,你不用有負擔,這是他的心願。”


    傑克的話沒有讓沈妙清感覺到一絲放鬆,但這是他們父子倆的好意,她轉過聲,目光決絕而明亮:“我真的很感謝你們。”


    傑克現在沉浸在即將失去親人的痛苦中,他有些無精打采,沈妙清的眼神卻想一劑強心劑,讓他原本緊繃到極致的神經略微放鬆了些許。“讓醫生過來吧。”


    因為再過幾個小時,老傑克就要結束他的一生了,他們救不了他,但至少不能讓老人留下遺憾。


    沈妙清牽著乖巧懂事的可可,跟著傑克和醫生迴到了老傑克的病房。


    聽到匹配成功的消息,老傑克突然精神抖擻起來,看得出他真的很高興,甚至轉頭催促傑克,“快一些,趁著我神智還清明,讓我簽下捐獻協議。”


    醫生見慣了生死,卻也為這樣的捐獻動容,老人逝去,拯救了小小的可可,何嚐不是一種生命的延續呢?醫生拿出協議,語氣溫和:“協議在這裏,捐獻者簽字即可,至於這個小姑娘年紀太小,由家屬代簽。”


    傑克接過協議,遞給老傑克,老傑克已經沒了控製四肢的力氣,他臉上浮現出幾分不服氣,沈妙清卻發覺了,偷偷拿來印泥,先一步暗上自己的指印,“我的英文字跡不清晰,隻能按手印,希望您能寬容我。”


    沈妙清的體貼恰到好處地解決了老傑克的窘境,她為老人留下了珍貴的體麵。老傑克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印下指印。


    “雙方意願確定,這份捐獻協議日後會生效,我們會準備好萬全的手術,請放心。”醫生感慨萬千,沈妙清是東方美人的麵孔,老傑克的捐獻跨越了國度,也跨越了生命,她也將尊重和感恩體現得淋漓盡致。


    醫生離開後,老傑克心願了結,整個人灰色暗下去,沈妙清和傑克都知道,再過幾個小時,老人就會離開他們了。


    沈可可鬆開沈妙清的手,趴到老傑克的床邊,她的鹿眼裏都是純潔的哀傷,小天使正在為老人傷心,傑克看到這一幕,突然理解了父親的想法,心裏的悲傷稍微融化了一角。


    “天上的星星不說話……”稚嫩的童聲唱著曲調舒心的兒歌,沈可可認真地給老傑克唱她最喜歡的歌,她還小,不知道生死的沉重與意義,但可可知道老傑克很痛苦,她想幫爺爺緩解這樣的痛苦。


    老傑克衰老的眼皮顫動了一下,還是沒能睜開,恍惚間,沈妙清似乎聽到老傑克的歎息,“好孩子,上帝祝福你。”


    傑克猛然發出壓抑不住的哭聲,沈妙清抬眼看去,老傑克床邊的心電圖已經成了一條僵死的直線。她走到床邊,想抱起唱歌的沈可可,可可卻像明白了什麽似的,伸出軟軟的手給老傑克擦掉了眼角的淚,“晚安,爺爺。”


    沈可可柔軟的童音略微撫平了傑克的痛苦,他攥緊拳頭,看了自己的父親一眼,對沈妙清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盡快開始手術吧,我想早些讓父親安息。”


    “好。”沈妙清知道言辭安慰的蒼白,她甚至覺得節哀順變都是殘忍的,握緊沈可可的手,她去找了醫生。


    節哀這個詞是醫生說的,公事公辦的語氣雖然缺乏人情味,卻讓家屬冷靜了悲傷,他們的效率很高,半小時後,沈可可已經躺在醫院的擔架上了。


    看著女兒靈動的鹿眼,沈妙清由衷地感激傑克父子,她安撫了緊張的可可,“可可,你馬上就能像其他小孩一樣健健康康了。”


    “媽媽,可可知道是爺爺。”沈可可的表情很平靜,但沈妙清知道,她不會忘記老傑克的。手術室的紅燈亮了起來,沈妙清焦躁地在外麵來迴踱步,傑克已經暫時離開醫院,去處理老傑克的後事了。


    沈妙清打算等可可手術結束就給傑克搭把手。一個小時,兩個小時,手術室的門終於打開,沈妙清急切地問道:“醫生,我的女兒?”


    “手術很順利,排異反應非常小,接下來注意恢複就行。”醫生朝著她點頭,讓沈妙清的心終於落地。


    沈可可還沒有醒來,被轉移到了常規病房,沈妙清就去房間裏守著自己的女兒。點滴一寸一寸地為她輸入能量,沈妙清知道,可可痊愈了,她會和其他孩子一樣,擁有一個健康的身體。


    傑克忙得焦頭爛額,他沒能來探望可可,但是遣人送來了水果,沈妙清收下後,請來了高價的護工,打算盡自己所能還這份恩情。


    她聯係了傑克,和他一起為老傑克處理喪事,老傑克的死訊被他生前的親朋好友知道,紛紛趕來參加葬禮。


    黑色的棺材擺放在殯儀館正中央,人們麵色肅穆,將準備好的白玫瑰別在胸前,有序地站在老傑克的畫像前默哀。沈妙清幫助傑克接待前來吊喪的親朋,她舉止得體,為傑克分擔了不少麻煩。


    傑克知道,老傑克心願了結,是無憾而終,他變得寬容起來,將葬禮主持得井井有條,今天他聽過不知道多少句節哀,但傑克發誓自己不會忘了老傑克。


    然而肅穆的葬禮上卻出現了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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