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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嶺外音書斷,經冬複曆春。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1861年9月上旬,西鄉隆永迴到了闊別三年的扶桑,此時他中既有遊子歸鄉的親切,但也有前途未卜的惶然。


    但船隻一入箱館,他就大吃一驚——這是哪,我是誰,這是扶桑?!


    隻見船隻往來不絕,碼頭上噴著黑煙的蒸汽吊塔正在忙碌,遠處還有高聳的燈塔,雖然和新約克、聖弗朗西斯科都無法相比,但無疑也是一個現代化的港口。


    西鄉做夢也沒想過能見到這幅景象,直到晚上偷偷下船看到大久保,他才相信這不是騙局。


    “今日方知正助之眼光。”


    1850年,直秀到鹿兒島“拐騙”眾人,西鄉不但自己不上當,還把直秀看好的村田、川村等都按下了,要不是大久保舉家相從,直秀差點竹籃打水一場空。


    大久保哈哈一笑,示意碼頭不是長談之地,將西鄉等人讓進了馬車。


    遠國初歸,當天晚上直秀以家宴款待,席間大家都很是開心。


    但和別的留學生不一樣——他們到箱館就算到家門口了,可西鄉還惦記迴鹿兒島呢,因此在席間他試探直秀:


    “救命之恩,勸學之義,隆永永世難忘,唯有在鹿兒島常頌平安,來生再結草銜環相報了。”


    啥,這是想賴賬啊。


    直秀啞然而笑,這西鄉好大個子卻不老實啊。


    雖然扶桑、北米相隔遙遠,但家書裏有送啊。自從認識直秀後,西鄉家就有錢了,加上隱居大殿齊彬的有意關照,他留學這三年家裏人也平平安安的。現在提什麽“永世難忘,下輩子再說”,這是剛到就想跑的節奏嗎?


    想到這裏,直秀不禁暗暗佩服齊彬,這君臣相得、籠絡人心的手段真是了得。


    不光是西鄉這一件事,其它事齊彬幹的也不賴啊。


    因為西鄉和月照失蹤,這“戊午密旨”一案到了幕府也沒抓到島津家的實錘,加上當今公方樣還娶了人家的公主,因此島津家居然沒受到啥大打擊——當然了,島津家的強大實力也讓幕府投鼠忌器。


    島津上代家主齊彬雖然名義上退位了,但依然掌控著大權——盡管和幕府扶持的筆頭家老忠教一係鬥得不可開交,但因為他開創的集稱館諸產業近年大見成效,因此基本盤相當穩固。


    估計西鄉是從家書中知道的吧,這是著急迴鹿兒島大展身手啊。


    實際上,放西鄉迴薩摩是箱館的定計,因此直秀並無阻礙之意,但西鄉你也不能吃幹抹淨就跑路啊,這也太傷自尊了。


    再說了,直秀還真不敢就這麽放他迴去——倒不是因為西鄉還是懸賞捉拿要犯的身份,而是怕他迴薩摩畫虎不成反類犬,一頓騷操作壞事了怎麽辦。


    這家夥留學的主業可是“社會科學”,萬一興頭上來一頓神忽悠,如果齊彬和薩摩藩好高騖遠,那幕末畫麵就清奇了——直秀倒不是想指手劃腳,可大家以後要合作的,怎麽也要達成一些共識才好。


    因此,他和西鄉在席間擊掌為誓,“絕不強留,但你得在北地好好看看,以免所學在鹿兒島水土不服。”


    “這話在理啊”,西鄉一琢磨就留下了。


    其實他也有點受寵若驚,本來他以為是自己的際遇是好友大久保的照顧,但三年下來,他可不敢這麽想了——虎次郎處處對他優待,這大久保的麵子可能蓋不住啊。


    直秀到底在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西鄉也想確定一下才好放心。


    之後,西鄉就被安置了一個假身份,開始以商人的身份在箱館體察民情。


    因為他容貌大變,倒也無虞被人認出身份來——以前西鄉雖然生活不錯,但要到處奔波,因此是個黑胖子,但三年留學下來,氣質儒雅了不說,還居然皮膚白皙了許多,加上嘴裏塞了東西,因此得以恣意行走。


    可畢竟要避嫌,因此直秀也無法安排他細細體會,比如煉鐵所或者奉行所這樣的緊要之處,西鄉自然無緣考察。


    可就麵上這些,對有心人來說那也是足夠了:


    第一條,箱館到處


    都是泊油路,這點連新約克都不了啊。


    北米此時,大城市裏一般都隻有“馬卡丹路”,這其實就是一種碎石路,隻有特別重要的街道才是石板路或磚路,但很少見;至於偏僻之處和鄉村,那幹脆就是稍作修繕的土路而已。


    而箱館這個扶桑港口城市,卻到處是煤焦瀝青鋪就的平坦石子路,雖然偏僻的地方是煤渣路,但主要街道也不得了啊,西鄉不免嘖嘖稱奇。


    等有機會問過大久保他才知道,箱館也是逼不得已——煉鐵所擴張,焦炭的產量也大大提高了,這煤焦瀝青不用白不用啊。


    第二條,箱館洋人眾多,但頗為彬彬有禮,與扶桑人相處很是和睦。


    雖然西鄉1858年被綁上船的時候,箱館尚未對外通商,但當時已經是對外的補給港了,西鄉雖然待的時段極短,但當時也聽說了一些南蠻人的不法之舉。


    怎麽現在就突然和睦起來?——西鄉是留過洋的,自然對洋人的趾高氣揚深有體會,因此他十分好奇,這是怎麽做到的?


    他小心翼翼地打聽了一下,這才知道,洋人這麽溫和一是不敢二是不便。


    不敢麽,自然是因為箱館幾乎家家戶戶有軍械。


    自1858年直秀上任箱館奉行以來,他以幕府同意北地全民皆兵為由,大肆訓練鄉兵,隻要表現好就發個“同足輕”的帽子。因為同足輕對外說起來也是足輕啊,可以苗字帶槍,因此廣受歡迎。


    本來,町民以為這是直秀的斂財之計——當時有錢的町人買個足輕的身份,這樣的事情不要太普遍。


    可時間長了,大家發現奉行所不收錢,還低價提供火槍,因此人人踴躍。


    這手裏有了家夥,自然膽氣就不一般,曾經有洋人水兵鬧事,結果事情鬧大了被幾百持槍町民圍住。


    自此之後,箱館風氣為之一肅。


    至於不便嘛,是因為箱館市井公平買賣,很少發生訛詐之事;而且,最重要的是,直秀和英米兩國在此地的知事交好,西洋人和本地人起了衝突,都是秉公處置,從無偏袒之事。


    據說,嘉永七年(1854年)簽署的和親約定沒有這一條,但根據安政五年(1858年)簽署的通商約定,這洋人犯事是洋人自審——傳說當時是因為幕府不熟悉西洋法令,因此無法共同斷案,隻好請洋人自審。


    可直秀何許人也,他指出其中的荒謬,當初的通商約定寫的的“如扶桑官吏不參與,則西洋人該國可以自審”,也就是"領事與地方官會同公平訊斷"。


    根據這一條,隻要西洋人和本地人有衝突,直秀就跑去當聯合法官。


    而箱館最大的洋商勢力,是英吉利匯通洋行和米人匯理洋行,和直秀就差穿一條褲子了,這兩國知事拿人家的手短,自然要“秉公處置”——萬裏來航是為了發財,不是為了置氣,這個理由足夠了!


    秉公處理了,官麵上有此姿態,加上箱館民風悍勇,這洋人自然不會過於囂張跋扈。


    等1860年亞羅號戰爭結束,1861年春季,小約翰.布萊恩正式接任英吉利箱館知事後,以他和直秀的交情,這溝通更是極為順暢。


    於是,在1861年西鄉在箱館看到的,就是西洋人和扶桑本地居民一片和睦的景象,這和其它地方大不相同——此時,扶桑各地攘夷之聲不斷,襲擊西洋人的事件時有發生。


    當時比較有名的襲擊事件有:


    最早的,安政六年(1859年)八月於橫濱,有魯西亞見習士官、水兵各一人被砍死,另有水兵一名負傷——可能是直秀亂入的原因吧,本來發生在七月結果轉到了八月。


    安政七年(1860年)二月,同樣在橫濱,一名蘭國船長及一名隨員被殺。


    到了今年就更厲害了。


    萬延元年十二月(1861年1月),米人公使館的通譯修斯肯,在江戶光天化日下被刺身亡。


    萬延二年二月,更是發生了著名的長岡嘯聚之事,“水戶藩士子弟脫籍屯長岡驛,嘯聚無賴至千八百人,移檄日:‘紹故黃門遺誌,以舉義旗。一將率水軍略橫濱,燒館鏖夷。一將率陸軍入


    江戶,誅吏之許互市者。’”


    江戶趕緊派人彈壓,好不容易才平息此事。


    可當年和曆五月,第一次東禪寺事件還是發生了:


    和曆五月二十八日(1861年7月5日,水戶浪士襲擊了英人在江戶的公館東禪寺,造成館員奧利範特、長崎領事莫利宋二人負傷——也有說三人的,同時殺死幕府派出的護衛十餘人。


    從此時起,“英吉利置兵橫濱,戎裝赤目,日赤隊。”


    這些還都是比較有名的,其它辱罵、衝撞和互相毆打的事件,更是在長崎和橫濱時有發生。


    因此,作為對外通商的三港,隻有箱館能太太平平,實在是令人詫異的一件事。


    至於讓西鄉感概的第三件事,當然是箱館貿易的繁榮了。


    其實,橫濱此時囊括了八成以上的對外貿易,但箱館的貿易和橫濱有很大不同,這才是讓西鄉驚詫的。


    萬延元年(1860)閏三月,幕府發出了五品江戶迴令,命令“對外交易中,雜穀、水油、蠟、吳服(絲綢)、生絲等五個品種隻能在橫濱統購統銷”。


    實際上,除了以上五種,茶業、蠶種和水產裱物也是洋人采購的大頭。


    但無論那樣,其實大宗商品都屬於原料,至於手工品的瓷器、陶器、木製漆器等,也有一些但份額不大。


    而進口的民間貨物,在以洋布、洋紗等紡織品為主外,還有其它一些工業產品,如各種鐵器。


    但在箱館,除了水產裱物交易外,對外貿易盡是一些新東西:


    首先是毛皮。


    北地多產毛皮是有名的,這出口理所當然,可進口毛皮是咋迴事?


    其實是米船大量運來北米野牛皮,然後運走皮帶、皮鞋、皮包等物品。


    當然了,西鄉不知道,蝦夷地的槲樹皮可以提取丹寧酸,而植鞣法還不是唯一的進步——雖然北地在鐵鞣法、鉻鞣法上進步不大,可製革工藝北地經過多年的發展已經遠超同濟,濕加工和幹加工工序的改進,以及大量新式機械的誕生,已經使製革業成為北地的支柱產業之一。


    其次,卷煙也成了北地的拳頭產品。


    1853年,加勒比地區率先使用了蘇西尼卷煙機,每台機器每分鍾可生產相當於60支卷煙。


    可直秀多狠啊,他把1883年米人邦薩克的卷煙機提前搞出來了,連續成條然後分切成支,每台每分鍾出產250支卷煙。這可是後來米國煙草大亨發家的資本,提前二十幾年出現,能不大殺四方麽。


    而且,豐原的研究所正在研製新一代的落絲成條卷煙機,產量可增至每台每分鍾1000支以上——直秀覺得這就可以了,後麵1960年出現的“吸絲成型”,這個步子就邁不動了,能頂一百年還不香嘛。


    這卷煙的利潤之大,實在是不可描述,反正直秀覺得絲襪既然搞不出來,那卷煙稱霸不也挺好的。


    為了保證原材料的輸入,北地采用了配額製——也就是說,原材料運來的多那能運走的貨物也多,而且價格還有優惠,其實就是將一部分利潤轉移給材料提供者。


    至於捕鯨獲得的鯨油、甜菜出產的糖類,和已經初見規模的香水、化妝品,這些都是貿易中的搶手貨。


    再配合規模越來越大的捕魚業帶來的魚幹和裱物,這箱館的進出口貿易是越來越火紅了——當然,直秀也想搶洋布的市場,但問題是原材料不太給力啊,內銷都不夠,外賣還是免了吧。


    而這一切的背後,則是每年約兩萬青壯移民的湧入——自1859年7月扶桑對外通商後,經濟受到了巨大的衝擊,各地開始民不聊生,而這時箱館奉行所經過多年的苦心經營,終於借這個機會進入了高速膨脹期。


    在目眩神迷之餘,西鄉有個很大疑惑,“箱館這樣江戶不知道麽?就算直秀幹的好對幕府有功,可光軍械泛濫一樣就是大忌,就這麽放任下去?”


    其實,江戶倒是想管,但問題是顧上啊,這內憂外患之際,德川家和京都小朝廷及諸多外樣大名的博弈已經到了關鍵時刻,誰還有心思管偏遠的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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