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間女子在聽到身邊驟然湧起的江流聲時,意識不妙,顧不得去撿掉落在地的白玉麵具,身體似陀螺般一轉,一手扯起地上一件金絲軟甲,將體內真元盡數灌入這寶甲之中。


    刷的一下。


    一大片猶如拂塵絲般的天地元氣順著金甲衣襟甩出,瞬間在她身周布下一道恍如蠶繭般的屏障。


    而她的另一隻手也沒閑著,並指如劍,微微朝前一勾一劃,像是在手邊畫了一個圈,又似化了一道符。


    尚在夜酩手裏的滅魂劍如有靈犀一般驟然離鞘,在空中劃出一道弧光,反切向少年頭顱。


    夜酩驚悸,幾乎下意識的揮起左手劍鞘,在空中劃出一麵巨大霧鏡,以祭爐劍訣中的化劍式迎向飛旋的劍鋒,右手柴刀也同時一劃,讓飛劍瞬間從左手霧鏡刺入,右手霧鏡中穿出,再次化去女子這招迴龍斬。


    一切都發生在女子轉身的瞬間。


    夜酩左臉頰上被劍氣割出一道血口。


    紅衣女子嘴角也滲出一縷血絲。


    兩人誰都沒想到對方竟然能破自己的絕招。


    女子看到夜酩剛剛使出的那一招照劍式,秀眉深擰,瞪起一雙分外明亮的眸子,看向少年的臉。


    夜酩也望向她,卻是心頭一陣狂跳。


    “你是誰?”


    兩人異口同聲問出同樣一個問題,都微微一愣。


    讓夜酩感到迷惑的不僅是女子用風卷亭梧破了他的橫劍式,還因為她的麵容極美。


    這美不僅是姿容嬌俏,更有一種難以言明的感覺。


    在此之前,他隻在兩個女人身上感受過這種異感,那便是他的娘親和化名紅奴兒的塗山紅葉。


    但她們的美都是那種遺世孤立的美,仿佛不食人間煙火,如夢似幻。


    可眼前女子的美卻是另一種極致,若絕代風華,豔絕人寰。


    讓人隻看一眼,就再也忘不掉。


    便在少年心神搖曳之際,紅袍女子已趁機掠出涼亭,以掌為刀,橫削他的咽喉。


    夜酩驀然驚醒,揮劍鞘相抵,卻被女子一把抓去。


    他忙飛身後倒掠出三丈。


    紅袍女子踏足石上,迎風而立,厲喝道:“你到底是誰?”


    兩人幾乎又是同時出聲,仍是同樣問題。


    紅袍女子一怒,空手掐出蘭花指,又猛然朝前一點,一次射出三道劍氣,顏色各異,一銀、一金、一紫。


    銀光似長槊,金光若飛錘,紫光似雕翎,一齊朝夜酩周身數處要穴刺來。


    夜酩一見不妙,也顧不上琢磨這女人怎麽會魔僧槐安的招式,將手中黑柴一抖,瞬間在身前劈出一道刀影,一刀化五刀,五刀又各化五刀,刀刀生曇。


    “恆山曇劍?”


    “劍上談兵?”


    紅袍女子,瘦削少年,同時一驚。


    “說!你從哪學到的剛才那式空潭瀉春,別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


    紅袍女子一手遮著胸口,一手執劍指向夜酩,俏臉含威。


    夜酩皺眉,看女子氣喘籲籲,知她不過是在拖延時間,實力最多不過六境,反問道:“你姓什麽,叫什麽?”


    “這話該我問你”紅袍女子冷聲迴答。


    少年暗吸一口氣,忽然麵露冷笑,目光從上至下,又打量一番女子。


    他已打定主意,就算真是親戚,也先迷暈帶走,逃出這裏再說。


    但這樣的眼神,落在一個隻裹著單薄外衣,身材又很傲人的女子眼中無異於調戲。


    “下流!”


    紅袍女子看夜酩眼神落向她的小腹,還在往下看,忍無可忍,拚著體力不支,一聲嬌叱,再次斬除手中滅魂。


    那薄如蟬翼,近乎透明的劍鋒在空中拖起一片劍影,又被一股劍身上驟然蕩起的劍罡震散,就像是春日裏櫻花的花枝接連顫動,抖出萬千雪白的花瓣,似一陣花語吹向夜酩,也瞬間遮住了他的視線。


    少年見狀又是心神劇震,這一招他再熟悉不過。


    這乃是他爹所創祭爐劍訣中的洗劍式,衍自九宗十派之一清微派的落櫻飛雪。


    夜酩身形往後急掠,臉色已變得有些蒼白,在瘋狂催動體內那顆升龍丹殘餘藥性,讓洶湧的藥力在經絡中爆開的同時,再次將手中黑柴朝前狠拍而出。


    黑柴刀身亮起,砰然炸出一團團銀色鋼氣,似一道翻卷騰起的銀浪,迎麵砸向漫天劍雨。


    隻聽“唿”的一聲怪響。


    兩股勁風相遇,竟瞬間凝成一道劍雨龍卷,倒卷向石亭。


    紅袍女子目露驚駭,顧不上走光,慌忙朝旁一個躍身,堪堪躲過這一記反殺,一條小腿卻稍慢了一點,被罡風割出數道血口。


    正此時,兩人頭頂傳來一聲嬌叱,聲如霹靂。


    “保護殿下!”


    夜酩抬頭,就見十多個身穿金甲的女衛從天而降,空中劍氣森然,交錯成網,朝他當頭罩下。


    但少年心思卻仍沉浸在剛剛刀劍合璧的刹那。


    如果說之前一切都是巧合,那剛剛那劍龍卷又作何解釋。


    若非兩人都懂風中藏意,又怎可能不是相抵,而是相輔相成。


    夜酩臉色如墜鉛雲,再次瘋狂催動體內氣機流轉,使出一式劈風入玄門,瞬間斬破鋪天蓋地而來的劍網,卻是連看都沒看,朝前大喝道:“你姓塗山對不對?”


    沒等紅袍女子迴應,一個周身縈繞彩色電芒的白衣人影忽如一道閃電當空落下,一把抓住少年的後頸,又朝天空“墜去”,速度快到匪夷所思,讓人根本來不及反應。


    夜酩隻覺耳畔風聲驟起,眼前山坡極速拉遠,在意識到有高人出手相救時已再次落迴殿內,摔到地上。


    唰!


    一道劍光從白衣人袖口飛出,瞬間將殿後假山劈碎,亂石砸落,堵住了泉眼,那逆流瀑布水流漸稀。


    夜酩翻身而起,在看清救他之人的臉時卻是一怔。


    隻看那人一襲白衫,滿臉胡茬,看著像是個落拓書生,但一雙眼眸深邃而犀利,隻是往那裏一站,身上便自然而然散發出一股銳意,仿佛一柄出鞘的長劍,端是氣質不俗。


    夜酩稍稍反應,才想起他是誰。


    “雲浪?”


    白衣男子冷冷掃了他一眼:“不想死,就快念寄魂咒”


    夜酩微楞,就看雲浪已然身影淡去。


    這時,一陣陰風從前殿刮來,瞬間融入他的身軀,陳瞎子帶著哭腔的聲音也同時傳入他腦海。


    “主人,可算找到你了,快走,幽察司的人來了”


    夜酩聽到殿內傳來的雜亂腳步聲,又抬頭看看頭頂,恨得一跺腳,也默念寄魂咒,瞬間消失不見。


    再說水潭旁。


    名叫秋凝的高鬢女官領著女衛前來護駕,眼見紅袍女子一條腿受傷,流血不止,都跪在地上,有數人竟是嚇哭了。


    有兩個年長女衛撲上去,取出白綾幫紅袍女子包紮傷口。


    但紅袍女子卻仰頭望著天空,癡癡發呆,那張絕美麵龐上滿是迷惑。


    女子又仔細迴想剛才那個站在他麵前的瘦削少年,忽然感覺一陣頭痛欲裂。


    除去長相,他的身形,他的動作,他的功夫,都像極了一個人。


    一個始終藏在她心底的人。


    一道她這輩子都邁不過去的坎!


    可他明明已經死了!


    就死在她眼前!


    紅袍女子像是瞬間悟透什麽,猛然甩開圍上來幫她穿衣服的眾多侍女,一個飛身躍入水潭。


    那岸邊女衛一看,也都紛紛追隨而去。


    瑤宮之顛。


    發髻散亂,衣不遮體的紅袍女子出現在殿頂祭壇,四下尋視一圈,見城內到處火光衝天,又看到遠方有艘飛速遠去的艨艟艦,忽然聲嘶力竭的大喊。


    “我叫塗山恨水,塗山恨水……”


    然而,艨艟艦已消失在夜色中,其上並無任何迴應,唯有一陣陣風聲如泣如訴。


    “啊……”


    紅袍女子忽然秀發狂舞,發出一聲傷心欲絕的大吼,整座瑤台巨震,無數閃電從地上湧起,沿著斜坡匯聚向宮殿頂端,融入女子身體,融入她手中的滅魂劍中。


    隻看她猛然揮起手臂,朝前一劍斬去。


    一道縱橫百丈的巨大劍影砰然從空中落下,所及之處,無論兵卒、房屋、城牆,皆被劈為兩半,在地上留下一道深達數丈的裂縫。


    紅袍女子美眸中光彩漸漸暗淡,像熄滅的燈火,滅魂劍從她手指間滑落。


    她低聲喃喃:“人生長恨水長東,紅塵易老盡英雄,酩哥,真的是你嗎?”


    女子忽然癱坐在地,掩麵大哭,就像是要抓破自己這張臉,十個指甲蓋都摳出血來。


    這時,一堆女衛從入口衝上祭壇,看到女主子這副模樣都大為震驚,沒人敢上前說話,隻是遠遠垂首而立。


    許久,紅袍女子止住悲聲,再次晃悠起身,朝祭壇下方走去,目光卻有些呆滯,隻是一個勁不斷念叨:“爹,娘,淳兒有罪”


    說著說著,撲通一聲栽倒在地,暈厥了過去。


    艨艟艦上,夜酩剛剛聽到那聲迴答,一時間如遭雷擊,呆愣在船尾。


    便在這個空檔,飛舟已然遠離瑤台,待他徹底迴過神來,那地方已變成一個光點。


    少年有些手足無措,幾番張嘴卻說不出話來,最後痛苦雙手抓著頭,緩緩蹲在甲板上,在心中喃喃自語。


    “她說她叫塗山恨水!”


    “真的是塗山恨水!”


    “這世上姓塗山的人不多,叫恨水的人更少,不會有錯”


    “可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你怎麽會是什麽殿下?”


    “你怎麽變了模樣?”


    “你怎麽突然長大了?”


    “你怎麽會認不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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