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霏自從脫離了在水中沉溺的狀態後,夢境終於發生了變化。


    她又迴到了那日落水時的場景,船在劇烈的搖晃,她緊攥著欄杆隨著船一起搖擺,偶爾危險地前傾出半個身子。


    身後突然傳來一股大力,她跌落水中,一雙冰冷的手抓住她的腳腕往下拽。


    驟然落水的茫然,被朋友背叛的難以置信,被水鬼抓住的恐懼,無論如何掙紮也到不了水麵的痛苦,眼睜睜看著船工被不知名的力量阻撓的絕望。


    那一天,是她短短十三年的人生中,情緒最激烈的一天。


    那一刻,從前不曾有過的陌生複雜的情緒一齊襲來,化作驚濤駭浪,把她狠狠地拍進海水裏。


    姨娘曾恨鐵不成鋼地指著她的鼻子尖訓她沒心沒肺,訓她不知道長腦子,訓她整個人寡淡的像是白開水,心跳都沒什麽起伏。


    她那時覺得自己沒什麽不好。


    如今落得這樣的下場,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她以為她要這麽沉沒,成為水鬼泄憤的亡魂,但沒想到的是,有一道身影筆直地衝她遊來,從她的角度看去,那人背後伴著金光,好似天上神。


    水鬼對他極為避諱,因他到來,不甘地離去。


    夢境到這裏戛然而止,但身體被束縛的感覺越來越輕,恍惚間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明霏——”


    “王靈鎮明府長女明霏——”


    “明霏——”


    再次恢複意識時,她飄在空中,眼前是一處小型的祭壇,三個人手握長香,青煙盤旋升空,合在一起圍在明霏身側旋轉著,跳著奇奇怪怪的舞蹈。


    “明霏小姐,你該迴去了!”


    這幾個字鏗鏘有力,震在她的腦海裏,下一刻她像是被什麽拉扯著極速遠去,眼睛裏的景象飛快變化,秋月湖岸邊的垂柳離她越來越遠。


    直到最後,熟悉的明府一草一木映入眼簾,而她迴到了自己的臥室,看到了自己躺在床上,身邊碧桃等人照看著她,還有管家和一位老道長站在不遠處——


    天旋地轉,明霏睜開了眼睛。


    後來她才得知,自己一個夢做了將近兩天。


    *


    明霽看著林獻出門後,褪去那副閑適的樣子,放下手中的書卷,從搖椅上站起來,一個人快步去了書房。


    他提起筆,蒼勁有力的字一個個躍然紙上,很快,幾張紙寫完,他蓋上自己的印章,裝進信封裏,封好後交給李達,囑咐道:


    “一定要親自交給他,讓他當場看完,若是有什麽要你帶迴來的……”


    明霽望著李達帶著信件離去,目光漸漸變得空茫,良久,他的視線才聚焦。


    拿出一個帶鎖的木盒,打開後,裏麵放著一封信件,最上麵竟是“遺書”二字。


    ‘又活過了一天……’


    明霽將昨日寫的遺書燒掉,重寫了一份放進去。


    ‘今天的又比昨天的多了幾張。’


    明霽有些苦惱地想,‘每天都比前一天想說的話更多一些,若真的有幸活到明年、後年,這遺書豈不是一個盒子都裝不下?’


    將木盒重新鎖好後,明霽又打開書房的機關:


    左下角的書格其實是可以整個抽出來的,後麵的牆壁上鑿空了一個暗格,裏麵放著幾本書,兩塊木牌,再放上木盒,滿滿當當地正好。


    若是林獻看到這幾本書,定然不會再嘲笑明霽書櫃上擺著的十幾本妖魔鬼怪的話本了,因為這幾本書可比那些話本更誇張。


    如果說那些話本是記錄與編纂,那麽這幾本就是講述了理論與實踐——全是記載了旁門左道的書籍。


    明霽沒碰這幾本書,畢竟他早就倒背如流。


    放好木盒後,他拿出那兩塊木牌,一大一小,全都寫著明霽的生辰八字。


    大的是牌位的正常大小,約半臂長,木料是槐木,背後刻著繁複的紋路,像是隨手的塗鴉毫無根據可言,但看久了就會覺得惡心反胃,給人邪惡的感覺。


    明霽劃破食指,將這些紋路用自己的血塗了個遍。


    然後又拿起未完工的小木牌,用刻刀小心翼翼地刻畫。


    小木牌大約隻有大拇指長,在這樣窄小的地方刻上同樣複雜的花紋更加困難,明霽每天刻一點,刻了十幾天了。


    本來他隻準備了一個大木牌,早在半年前就做好了。


    誰知,短短半年不到,他的人生中就闖入了一個新的身影。


    勢不可擋,裹挾著一身甜蜜與陽光,一來就讓他無法拒絕,不舍離去,隻能想辦法把他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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