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天河南岸宮翊城東,雒水和北天河在此交界。天色已深,城外靠近碼頭的一座客舍內,千雄和吳笛正心事不寧地坐在一張矮床之上,相顧無言。


    過了好一陣,千雄道:“小笛,你去休息吧,我們明天趕最早的官船,盡快離開此地,去往梁國。”吳笛沒有起身,說道:“表兄,也不知六兄和散之怎麽樣了。能找到抱一經也好,沒找到也罷,千萬可別出什麽事情!”


    千雄喝道:“呸!你個烏鴉嘴!以六師兄的修為,能出什麽事兒?我們隻管按照他的吩咐趕緊返迴大影就好了。唉,可惜沒趕上最後一班船。現在隻有等到天明了。”千雄雖然嘴上如此,但心中也暗暗為呂子敬兩人擔心。吳笛嘴上嘟囔了兩句,便迴房休息去了。


    石室內,柳散之身體漸漸發冷,斷斷續續口中所說的話呂子敬已經聽不出是什麽。呂子敬又拿出兩粒丹藥給柳散之服下,見柳散之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一邊不停地將元炁輸入柳散之體內,一麵胡思亂想起來:“師妹啊,如果當年聽了你的話,跟師父和你多學學醫術、藥經,現在說不定能保住散之的性命。那時候我隻想學學朱水天華,你卻堅決不允,否則我現在。。。唉,要是當時我真的學了朱水天華,當年你就不會離我而去了!師妹,我該怎麽辦?怎麽辦?”


    正在呂子敬方寸大亂之間,一道身影從近在眼前的一堆布匹後飄然閃出。當那人放開手中夜明珠的光華,呂子敬看到來人的麵容,已是麵色凝滯,心如死灰!


    來人正是中州盟六卿之首,歸一境高手,太宰喻青山!


    麵對喻青山,呂子敬已經知道不可幸免。呂子敬手掌不離柳散之心脈,抱著柳散之慢慢地站起來,冷冷地看著矗立身前的喻青山,一言不發。


    喻青山沒有上前,看了看呂子敬懷中的柳散之,突然道:“他一定是動之的弟弟吧?!”呂子敬一愣,竟然後退半步,茫然不知如何迴答。


    喻青山歎了口氣,道:“這孩子已經快不行了。我是喻三,你師父或許給你提到過我,讓我來看看這孩子是否還有救!”“喻三”兩字從喻青山口中說出,不啻在呂子敬耳邊響起一聲驚雷:“喻三叔!?”


    喻青山沒有迴答,一步上前,接過呂子敬手中的柳散之,將其放在地上。呂子敬心中惴惴,卻沒有動手,隻是站在一旁,疑惑地向四周看去,卻聽喻青山輕聲道:“不用看了,隻有我一人。”


    喻青山從懷中取出一個藥瓶,倒出藥瓶中僅有的一粒丹藥,塞入柳散之口中,隨後一手抵住柳散之心脈,運炁導引經脈,助柳散之化開藥力,一手出指如風,解開了呂子敬封住的穴竅。柳散之穴竅一解,體內髒腑血液溢出,身軀不由自主地一震。


    喻青山此時又從腰間革帶中拿出兩個藥瓶,分別取出五粒藥丸,以五行格局,兩兩放在柳散之裸露的腹部。隻見喻青山右手五指按住藥丸,元炁外放,每兩粒藥丸紛紛融化融合,在喻青山看似輕柔的揉搓之下,緩緩滲入柳散之的肌膚。


    呂子敬站在一旁,不敢稍動,心中卻百感交集:“‘鬼藥師’喻三?喻三叔!散之有救了?!”師父結義五兄弟之事,呂子敬早已知曉,但除了大師兄父親,其他三位除了姓氏外,卻從來沒有聽師父更多地提起到過,恐怕也隻有大師兄才知道一些。今天知道了喻青山就是喻三,呂子敬大感吃驚,不甚感慨。沒想到欲滅大影的死敵魁首,竟然是師父的生死兄弟。


    喻青山道:“把他扶起來,你用元炁催動這孩子心脈精血輸入下腹腑髒,不能快,也不能慢,用半成力道。”


    呂子敬不及思索,忙依言行事。喻青山一掌抵住柳散之心脈,以元炁導引柳散之精血,一手將精純的元炁催入柳散之腹內,助其修複腑髒創口。轉眼一刻過去,呂子敬緊張之下,額頭上竟然起了細細的汗珠。


    又過了半刻。喻青山歎氣說道:“好了。一日內,不能用飯。你將這青冥丹以元炁化開,給他服下,每隔四個時辰一次,每次兩丸。一日後,如果沒有大的變故,這孩子的性命算是保住了。”說罷遞過來一個藥瓶。


    呂子敬毫不猶豫地接過藥瓶,小心塞入了懷中。“即便你是喻三,即便你救了散之的性命,即便你今天放過我們,我等師兄弟今後仍會與你不死不休!此恩我將讓散之來報!”呂子敬冷冷地說道。


    喻青山緩緩地站起了身,在夜明珠的柔光下,麵色有些淒然,卻更多堅定。“你是呂敬吧?!果然是他的弟子,臨危不亂,恩怨分明。在地宮中我見到你運用此刀,便知道你是他的弟子了。”呂子敬沒有說話。


    喻青山撿起呂子敬放在一旁的無名影刀,抽刀出鞘,手扶刀身,仔細端詳,眼中已經是飽含熱淚。“當年一別,恍若隔世!那時叱吒中州的五人,一死、一廢、兩失蹤,獨剩我一人!現在看來,老五也是殞了吧?!”喻青山喃喃道:“就是這孩子的父親!”


    呂子敬沒有想到中州魁首竟然能在此時落淚,聽到喻青山問話,點點頭,指了指一旁的皮袋,說道:“伯父的遺骨就在這皮袋之內!”喻青山竟然有些顫顫巍巍地蹲下身來,想要打開皮袋,但卻始終沒能動手,一手拿刀,一手輕輕摩挲皮袋。


    良久,喻青山站起來道:“這孩子叫什麽名字?”呂子敬答道:“散之。”喻青山點點頭:“我與你師父,還有這孩子的父親等五人情投意合,結拜成交。雖因各自原因,天各一方,但此情不改,此誼長存。今日,看在昔日情分,我不為難你們二人。”喻青山收刀入鞘,說道:“好了,既然你和老五之子來此地尋寶,說說吧,你們在人皇密藏中有什麽收獲。”


    呂子敬早已想好了應對之策,說道:“我們找到了六經。”喻青山點點頭:“我和你師父誌向相同,但卻不能同路,乃終身憾事。現在他恐怕不能再完成未竟之事,我隻有奮力前行,才能不負約定,不負他的指引、教導。把六經拿出來吧!”


    呂子敬雙眼一瞬不舜地看向喻青山片刻,終於從懷中拿出了六經,甩給了喻青山。喻青山接過經書,也不去看,說道:“你去吧!”呂子敬卻道:“你就沒想過,抱一經對師父恢複功力有幫助?你不會內疚、後悔?”


    喻青山停下了轉身離去的腳步,說道:“當年興安之變,我雖非主導,但也有所知。我猶豫之間沒有告知與你師父,有失兄弟之義。事發之後,我聽聞他受傷,功力盡廢,便全力為他煉製了一粒七元混生丹,希望能助他身體康健。”喻青山一頓,繼續說道:“但卻從來沒有想過讓他恢複修為!二兄乃天縱奇才,是中州盟的心腹大患,我豈能以一己私情壞中州盟大事?”


    喻青山搖搖頭:“唉,他能身體康健,我事成後便與他一同終老。剛才那粒丹藥本是我為他配置,多年來我一直沒有機會給他,今天用在老五的兒子身上,也算了卻了一絲心願,他必定不會怨我的。。。”


    喻青山轉過身來,凝視著呂子敬的雙眼,聲音竟提高了幾分:“蘇伍的兄弟,何曾會後悔?我和你師父誌向相同,但卻不能同路,乃終身憾事。但為了中州天下,我絕不後悔所作之事!”


    “今日我放過你們,不單是感念舊情,更是因為已經拿到六經!你無需謝我,更不需要去想什麽報恩,我隻給你兩個時辰的時間逃匿,兩個時辰之後我會派人追蹤你們,能不能逃脫就看你們的造化了。”喻青山道。


    喻青山再次深深地看了看收納柳父遺骸的皮袋,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柳散之,猶豫了一下,俯身把無名影刀放在了柳散之的身畔,對著沉睡的柳散之說道:“守護好這柄刀,否則我會收迴來的。”說罷,也不取走布匹上的夜明珠,便轉身而去。


    呂子敬就著夜明珠的光華,看著喻青山離去的背影。喻青山的聲音再次傳來:“林月羽或許在地宮勝冠出口處把守,以你現在的狀況,恐怕闖過去很難,好自為之吧。。。”喻青山的身影在一堆布帛的拐角處消失。


    呂子敬看著躺在地上的柳散之,心中的大石雖然放下,但凝聚的眉毛卻是仍然未能舒展。


    呂子敬聽了喻青山臨走之前的話,暗想,如果自己沒有受傷,對上林月羽怎麽都有六成的勝算,不戀戰的話,逃脫更是不在話下。但現在自己身負重傷,恐怕唯有瞄準機會全力脫逃了。


    呂子敬又想,自己等人的情況,五卿用不了多久就會全部摸清,到時追蹤四起,千雄等人沒有準備恐怕也逃不出去。自己豈能棄他們不顧?


    呂子敬看看昏迷的柳散之,一時不能定計,心想,如果大師兄或者三師兄、五師兄在,他們三人智計百出,肯定能夠想出對策。


    想了一陣,呂子敬一咬牙,定下心來,服了一粒丹藥,盤膝坐下,手握從柳散之身上取下來的風雷二原珠,修煉起來。


    原珠元氣,浩瀚似海,精純無匹,不過兩刻的時間,呂子敬便覺得功力恢複顯著。危機迫在眉睫,容不得呂子敬繼續修煉。呂子敬長身而起,將兩粒原珠收起,想了想,又將金原珠從柳散之身上取出來放在自己懷裏。拿起黑刀和無名影刀,隨手揮了揮,將兩刀緊緊地係在自己的腰間。


    呂子敬扶起昏迷不醒,但氣息稍穩得柳散之,將皮袋紮在柳散之背後,用隨身的繩索將柳散之係在自己的背上,抬腿便向地宮勝冠出口走去。


    呂子敬先天風屬,輕身功法在師兄弟中本就拔尖,當世更無幾人能及。呂子敬全力施展逸山功,身形如電,黑暗中悠忽而進,接連穿過幾道石門,在石室中把守的五宗高手竟然毫無察覺。


    不久,呂子敬來到了通往勝冠小峰的秘道口之外。躲在兩排兵器架之後,呂子敬暗運玄功,探查不遠處倒下的黑曜大門附近。一陣過去,呂子敬安下心來。黑曜大門附近有十五人,較前麵各門人數多出十個,但境界最高的也就是抱元高階,林月羽不在。


    呂子敬暗想,現下自己身負重傷,要直接突破,恐怕要被這十五人糾纏一番,一旦報警,引來大批抱元巔峰高手或者歸一境高手,自己恐怕就很難逃脫。呂子敬看了看四周,計上心來。閃身向石室後麵而去。


    向奇峰和孫一鳴等五人受召喚趕來地道入口把守。原來在把守的十名抱元中高階高手雖然年紀較大,有些甚至輩分也高出五人,但十人均知道向奇峰五人是五宗重點培養的核心弟子,對五人都是十分客氣。


    眾人已經駐守了一段時間,一名四十餘歲的知春宗抱元高階高手對向奇峰道:“奇峰,諸位長老讓你們深夜至此,甚是辛苦,現在左右也沒什麽事情發生,不如你們到甬道外休息休息。這裏元氣不張,氣悶異常,你們過一陣再進來就行了。”


    向奇峰抱拳笑道:“十七叔,不必了,我們在這裏守候就好。萬一出了什麽差池,怎麽好向各位長老交代啊?!”孫一鳴等人也點頭稱是。


    突然,石室後部左側兵器散落於地的聲音叮叮鐺鐺地傳來。那四十餘歲男子眉頭一皺:“怎麽迴事兒?走我們幾個進去看看。”說罷招唿身邊的幾人便於進入石室。


    向奇峰止住那男子,道:“十七叔,你們在此守候,我們五人進去看看。”“成鷹兄、孫四娘,我們進去看看?!”向奇峰不待那男子迴答,便對身旁的孫一鳴、嶽成鷹等人說道。俞四維三人點頭之間,林落羽已經一個箭步已經衝了進去。


    林落羽眼見就要衝到倒塌的兵器架之前,突然三柄長劍以上中下三路,從林落羽右側飛襲而來,長劍如電,聲帶風雷!林落羽大喝一聲:“好!”身形一扭,險險地避過了襲向自己胸腹的兩柄長劍,上身躲閃不及,隻能右手揮動火把,掃向來劍。劍、木相交,鐺地一聲,林落羽手中的火把竟然被擊落在地。


    呂子敬出手如風,一柄柄長劍隨手而出。轉瞬間,林落羽五人每人都受襲三柄,長劍落地之時,除了太一宗俞四維,其餘四人的手中的火把已是全部被擊落、熄滅。


    向奇峰大叫道:“十七叔,你們再過來兩人,多拿火把。其餘人小心守好門!”那十七叔聽到向奇峰唿喚,忙讓三人各持兩支火把急速而去。


    黑暗中,向奇峰等人隻感覺到各種兵刃從四麵八方飛擲而來,根本無法判定敵人方向。那守著大門的七人感覺不對,正焦急不知所措之間,突然聽到身側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敵人眾多,快去支援!”


    眾人不及細想,便欲衝入地室。那十七叔修為最高,心思縝密,想著不對,忙道:“那個說話?”話音未落,身後五人隻感到一陣勁風吹起,手中舉著的火把同時熄滅。此時,石室內的兵器跌落之聲方才嘎然而止。


    呂子敬落地無聲,衝入甬道,一刻不停地向前奔去。漆黑的甬道中目不視物,但呂子敬修為高深,感知敏銳,急行的身軀竟是毫無停頓。


    眾人大驚之下,忙不迭地重新點亮火把,急急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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