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當天的早晨,對於新娘子陳露來說,是漫長的早晨,拜完堂,在新房裏經過一番“梳頭”風俗,而後在床上傻坐了好久,也還不到9點鍾。


    “梳頭的嫂子已經走了,奶奶也走了,那接下來的婚宴之前,應該沒有什麽項目了吧?“


    “可這些女賓怎麽還不走呢?”


    “既然不走,倒是過來搭話,幫我解解悶兒啊!”


    “總不能讓我開口先跟她們說吧?”


    “陳雨這小妮子跑去哪裏了啊,我手機還在她包裏呢!”


    “費廣咋也不上樓來,就把我晾在這陌生的女人堆裏,真是討厭!”


    浮想過“白發齊眉”、“兒孫滿地”後,陳露又接著思緒亂飛起來。


    之所以飛起這樣的思緒,是因為“梳頭”結束後,她被奶奶李賀安排坐在了新床上,並小聲囑托她說,“新娘子在婚宴之前,先別出屋,這也算是個小規矩,要是困得話,你先睡一會兒。”


    陳露原本不是那麽守規矩的人,可這裏是初來乍到的婆家,沒搞清狀況前,規矩還是要守一下的。


    ……


    “我滴妹子哎,你就把新娘子晾在屋裏頭嗎,陪人家說說話啊!”葉碧匆忙趕到二樓後,看見門口站著的小妹葉姍,大聲喊道。


    “新娘子害羞,我又不會說話,你和大姐、二嫂還都不上來,我正發愁著呢!”葉姍紅著臉,一肚子的委屈,又接著說,“廣子他姑,他嬸也都沒來,這些旁人也沒誰跟新娘子搭話,真是晾著呢,你快進屋去說兩句吧!”


    “唉,你這當姨哩,真是……”葉碧用手點指了一下葉姍後,走進新房。


    葉碧,費廣的三姨,為人淳樸善良,費廣在縣城讀初中、高中時,曾借宿在她那裏四年,所以關係更親近些。


    葉姍,費廣的四姨,屬於“各掃門前雪”的那種人,平時和費廣家基本沒有來往,逢年過節也很少串門走親戚。這親戚之間,互相少了走動,久而久之,就顯得關係相對疏遠些。


    其實也不完全怪人家疏遠,費廣的媽媽葉子,是屬於門前雪都不掃的人,她隻清掃自己腳下的雪,別人誰又會上趕著親近他們呢?


    “是叫露露吧?”葉碧坐到新房的床上,拉著新娘陳露的手,熱情地問道。


    “嗯!”陳露溫順著答道。


    不知道為啥,她對這個剛進來的女人,倍感親切。


    “我是廣子他三姨,這過了門兒,也就是你三姨啦!”葉碧說著,把葉姍喚到床邊上,又說,“這是你小姨,比新娘子還怕羞,剛才沒敢搭話,晾你半天了,可怪不好意思哩!”


    “沒事兒,三姨,小姨!”陳露慌忙改口。


    “別拘束,往後這就是咱家啦!”葉碧把自己和葉姍準備好的兩個紅包塞給陳露以後,又說道。


    “嗯,不拘束!”陳露改口純粹出於禮貌,卻意外地收了倆紅包,心裏美滋滋。


    “這新娘子啊,頭一天離開爸媽,心裏難免空落落的,習慣習慣就好了!”葉碧的口吻帶著和藹。


    “嗯!”陳露像是被葉碧的熱情、和藹給感染了一般,心裏暖洋洋的,臉色也跟著紅潤起來了。


    “這往後過日子時,費廣要是不聽話,或者伺候你不周到了,跟三姨說,三姨收拾他。”


    “三姨就住隔壁村,騎摩托車5分鍾就到!”


    葉碧一字一句說的胸有成竹。


    “姨,我好養活,過日子不挑!”陳露怕被誤會成好吃懶做的“大家閨秀”,慌忙解釋。


    “小琴妹子,大姐,二嫂,快快進屋來,讓你們陪新娘子呢,到這會兒才來,不像話!”正和陳露說著話時,葉碧看到門口姍姍來遲的三位中婦女,連忙招唿道。


    葉碧口中的小琴是費廣姑姑,費琴;大姐是費廣大姨,葉蓮;二嫂是費廣二舅母,王芬。招唿進來以後,這姑、姨、舅母免不了又向陳露寒暄,塞紅包。


    擱下這些寒暄,塞紅包暫且不提,單說這幾位來遲的原因——


    其實早在結婚的頭一天,除了費廣的大舅母以外,這幾位都已經來了的。之所以到這時候才出現,之所以葉碧會那樣說,是因為她們在幫著處理另外一件事,一件不能讓陳露知道的事,一件關於費廣媽媽葉子的事。


    事件從昨日下午持續到剛剛才算平息。李賀囑托陳露不要出門,也有這個事件在當時尚未平息的原因。


    昨晚的結婚前夜,費廣本打算去縣城陪著陳露做新娘盤頭、化妝這些的,也被這件事耽擱了。


    ……


    事件是由葉子發起的,昨天下午,費廣姑姑、舅母、姨媽這些親屬們來了以後,葉子向費鬆提出這樣一個要求,“等倆孩子明天拜過堂以後,我出去一天,晚上迴來,行吧?”


    “當然不行!”費鬆聽完這個話後,迴絕地斬釘截鐵。


    “兒子他姑、他舅母、他姨都已經來了,明天廚房裏不缺幫手,我出去一天又沒啥影響!”葉子補充著,言外之意還是想出去。


    “放屁,娶媳婦哪有婆婆不在場的道理!”費鬆暴跳如雷,引得眾人一驚。平時沒見過他對葉子發脾氣,突然之間來這麽一出,確實令人驚訝。


    “我明天有一項工作要做,真得出去!”麵對費鬆的突發脾氣,葉子也不甘示弱,自從嫁人以來,她何時向丈夫示過弱。葉子所理解的丈夫,就是“賬房先生”,要為家庭生活的一切開銷來付賬,並且還要時刻順從她的意願。


    “工作,工作,你那算個狗屁的工作。”


    “明天你隻要敢走,以後都別再迴來!”


    “我還就告訴你,不光明天不能去跑你那個破業務,以後隻要兒媳婦在家,你都不能給我亂跑!”


    費鬆吼叫著說出這幾句,已經強忍葉子那麽多年的他,不知道這會兒為啥突然不順從了。


    “這年代,人人自由,我想去哪就去哪,你憑啥管這麽寬啊!”


    “兒媳婦,兒媳婦是娶來伺候兒子的,兒子都得讓著我,我為啥要向兒媳婦低頭讓步?”


    葉子說得振振有辭。


    “我……我打死你個敗家老娘們兒!”


    費鬆在道理上說不過葉子,準備動武,他一邊吼叫,一邊迅速脫下自己右腳的布鞋,有拿鞋底大打出手的氣勢。


    可惜,氣勢足了,但勇氣不夠,所以在眾親屬的勸說、拉扯下,他順坡下驢,選擇了讓步、妥協。結果,沒打成。


    “你聽聽,你聽聽,這是一個當媽的,該說的話嗎?”


    “不該挨打嗎?”


    被拉開以後,費鬆的暴怒暫緩下來,對眾人這樣說。


    “要我說該挨,早就該挨,你先前弄啥去了,今兒個才想著打!”費廣三叔費亮迴應的不太客氣。


    “年輕時,我長得矬,她長得俊,我想著娶個俊婆娘不容易,就慣著她的性子來了,沒想到越慣越收拾不住了!”費鬆被拉到費廣二叔——費明屋裏後,坐在椅子上,雙手捂著臉說。


    “性子不改就不改吧,這個‘歪門邪道’不該讓她信啊!”


    “你也不管管她,我看不過眼替你管幾迴,她跟我鬥幾迴,我是沒有辦法啦!”費明的語氣誠懇中帶著無奈。


    “她剛信那會兒,身體不好,我想著讓她信著玩兒,解個悶兒,哪能想到會像這樣走火入魔啊?”


    “後來看著不像話了,管過幾迴,也是管不住!”費鬆說著,怒火減少了些。


    “隻要沾了這歪門邪道,不下狠心哪能管的住,把她栓起來,鎖屋裏個十天半月,如果還不行,接著鎖!”費亮說話一向直來直去,跟自己大哥費鬆,就更不拐彎了。


    “娶兒媳婦以前,我沒敢狠管,就是怕她學楊花嫂子那樣,不讓信教,直接離家出走15年。”


    “我想著家裏窮,兒子找對象不好找,要是再沒了媽,找兒媳婦不是更難嗎?”


    “現在,我不忍了,我不怕了,她要願意走,我就不要啦!”


    費鬆發表出自己這些觀點後,怒氣迴升,站起身來就要往外走,大有殺個迴馬槍的意思。


    “你想幹啥,要打也挑個別的日子打,在她娘家人麵前打,算咋迴事兒啊!”費琴大聲製止了他,才算暫時沒有繼續發作。


    ……


    費鬆被兩個弟弟、一個妹妹拉走的同時,葉子被費廣舅母、姨媽帶進了裏屋。


    “明兒個白天,我等拜完堂才走,天不黑就迴來了,至於發這麽大火嗎?”


    “再說,我信教又不是隻為了我自己。”


    “神甫說了,隻要我對神夠忠誠,將來末日的時候,不光我自己可以永生,家人也能跟著我一起永生呢!”


    “明年就是2012了,跟世界末日比起來,跟拯救萬民比起來,這些家庭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現在這個年代,人性越來越醜陋,人心越來越敗壞,我們的神就是要毀滅掉這醜陋、敗壞的舊世界,建立和諧、美好的新世界呢!”


    “現在我們之所以要傳教,要宣揚,就是想要更多的人加入到被拯救的隊伍中來啊!”


    “末日來臨之前,隻要接受神的感化,神的拯救,就能得永生!”


    “你們啊,就是不見棺材不落淚,非要等到末日那一天,才肯相信?”


    被帶進裏屋以後,葉子在姐妹們和二嫂麵前,說個滔滔不絕,完全沒有接受勸阻的意思。


    看到葉子這樣,姐妹們和二嫂除了敷衍著勸說幾句無關緊要的話,還有什麽更好的辦法呢?


    昨天的這事件,費廣雖然全程在場,兩個房間來迴跑,把父母的觀點都聽明白了,卻也不知道該從何規勸。對於媽媽葉子的信教,他曾講過許多道理,沒有用。對於爸爸費鬆,已經有姑姑、姑父在勸了,他不想再多插嘴。


    不知道是因為兒子費廣的沒插嘴,還是因為積怨已深,後來的晚間,費鬆、葉子二人又叮叮咣咣打了十幾個迴合的“口水仗”,折騰到大半夜,不過還好沒有打起來。


    費廣之所以選擇留在家,沒有出門,是怕“口水仗”升級為“肉搏戰”,怕一旦打起來媽媽會吃虧。雖然自己跟媽媽的感情沒那麽深厚,但畢竟還是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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