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鈞眼神斜睨,在她清冷而關切的麵容上定了一定,他無法對此無動於衷,而且思緒頃刻間就帶著妄意在心中兜了一個整圈,但這股情緒來得快,去得更快,見到她自覺失態地往後退去,他心中跟著就淡了下去。


    隻餘下一點尋不到出口的焦躁,令他漠然啟唇:「那又怎麽樣?展大人,你要麽就不要管我。不然,總這麽心口不一,不嫌累得慌嗎?」


    說完他就揚長而出。


    展見星:「……」


    這下輪到她覺得顏麵無光了。他恐怕不知道,他想叫她不痛快,那也是很容易的。


    她呆在原地無話可說。


    兩個老臣好奇地往她麵上張望,她出身代王府的事在朝中不是秘密,許多人都知道,但兩人這對話的口氣——怎麽說,說正常不正常,說結仇又不像,聽上去就是怪怪的。


    展見星沒法解釋,隻好勉強把臉皮放厚,當做沒有察覺。


    ……


    時間一點點推移。


    雪日的暮色比平常來得更早,乾清宮外的廣場連著天際已是一片暗沉,隻見鵝毛般的雪花無窮無盡地紛揚下落,似是要將天地都掩在其中,連著那些殘酷的叛亂血腥。


    不是沒有好消息。


    方學士等位份更隆的官員陸續返迴了宮城,他們作為重臣,祭天時的站位更接近朱英榕,所以比先進宮的那批臣子更危險,直到朱成鈞出宮帶著儀衛,憑著皇帝信物一路收攏沿途的混亂京軍,一路肅清亂兵,幸存的大臣們才終於找到機會,從各個躲藏的角落奔逃迴來。


    皇帝再度昏迷以後,還沒有醒來。


    但朱英榕醒了,展見星也因此移動到了暖閣。本來是錢妃在一意照顧安慰朱英榕,朱英榕剛醒那陣沒怎麽緩過神來,呆呆地接受了,待一碗安神湯喝下去,他明白過來,就不願意了,要到皇帝跟前去,但皇帝這時候顧不了他,他隻得退而求其次,要了自己的屬官。


    他不要展見星怎麽服侍他,隻是要個信任親近的人陪著。


    「殿下,別怕,崇仁郡王救了您,您現在已經安全了。」展見星站在窗下炕邊,低聲安撫著他。


    朱英榕止不住顫抖:「……嗯。」


    他身上沒有傷,純粹是嚇的,雖然迴到了溫暖安寧的環境中,衣裳也都換過了,眼神中仍帶著掩不住的餘悸,好一會兒後,才正式迴出一句話來:「我知道。」


    又再過一陣,慢慢撿迴一點太子的威儀自覺,問她:「外麵怎麽樣了?叛軍都被打敗了嗎?」


    展見星道:「皇上派郡王爺去了,殿下放心,應該就快平定了。」


    寧王選的時機再絕妙,無法彌補實際兵力上的差距,當下的京城防務再空虛,也不是一個薊州衛可以硬撼的,戰線一拉長,對他們就很不利——因為他們沒有在最占優勢的叛亂初始抓到朱英榕。


    丟了這個至關重要的籌碼,叛軍的敗勢就隻是個時間問題了,不過也得防著寧藩是不是還有後手,比如在別處還埋伏了軍隊之類,所以展見星雖對朱成鈞有信心,也存著些忐忑。


    間隙裏,她運目往窗外望去,天色更黯了,廊下掛著宮燈,廊外隻覺是一片雪光。


    雪還沒有停,他還帶著傷呢。


    這一想她自己也覺得口不應心,便不該多這一番思慮,但一邊這樣想著,她的視線仍時不時往外投望。


    內閣九卿的重臣返迴了大半,因皇帝未醒,他們不得鈞令,不能入內,都聚在廊下等著,展見星也能聽見一些他們的交談。


    大致分為三類,擔憂皇帝病體的,議論京中形勢的,以及怒斥寧藩的。


    朱英榕也在聽著,又扭頭順著她的目光往外望了望,道:「……展中允,天黑了。」


    他又有點害怕起來,這種心理創傷不是那麽好去除的,展見星及時迴神,道:「殿下別擔心,外麵守衛眾多,叛軍就算尚未平定,也萬萬闖不進來。」


    朱英榕聽著她鎮定的聲音,才好受了點。但過一會又道:「我想看看父皇。」


    皇帝躺在更裏麵的裏間,正由太醫們救治著。這間暖閣是皇帝日常處理政務小憩之用,皇帝又昏過去以後,朱英榕就被移到了此處。


    朱英榕的恐懼不隻來自於此前的兵亂,也有對父親安危不明的憂慮。


    對於這一點,展見星就沒有辦法了,她的憂慮也不下於朱英榕,沒表現出來,盡量如常道:「太醫們都在努力,皇上若醒轉,殿下在這兒就能聽見,裏間忙碌,臣陪您就在這裏等一等吧。」


    朱英榕懂事,勉強應道:「好吧。」


    時間又不知過去多久,中間老太監叫人送了些吃食過來,但朱英榕一口也吃不下去,他出奇的早慧令他有了與成人一般不詳的預示。


    皇帝仍未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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