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時候,黃小毛家的電話又響了,他正坐在電話旁逗孩子。電話一響,他的精神就有些緊張,以前,他盼老周來電話,又怕老周來電話。盼老周來電話,那樣的話,他可以堂而皇之,光明正大地走進楊司長家,他用不著特意地去和楊司長拉關係,有和老周的關係足夠了。老周雖說級別和楊司長差了好幾級,但在家裏卻一點兒也看不出來,很男人,很領導的樣子。有次喝酒時,老周紅頭漲臉地說:她狗屁司長,我讓她幹啥她就得幹啥。楊司長不知是做給外人看的,還是真心的,反正在外人眼裏,給足了老周麵子,她在家裏就跟一個受氣的小媳婦似的,被老周唿來喚去的。老周就很風光。每次和老周打麻將,黃小毛輸多輸少心裏都比較平衡,他就想,這是輸給楊司長了,老周高興,楊司長就高興。有誰能這麽榮幸每周都能陪領導,而且又是司局級領導打牌呢。


    另一個黃小毛又很怕老周叫他去打牌,一周了,好不容易盼到休息兩天,看看書,帶著孩子去公園轉一轉,可現在,他把業餘時間都花在了打牌上,家裏人有意見不說,他自己也覺得挺無聊的。有人說打麻將這玩意兒,容易上癮,就跟吸煙一樣。打了這麽多年麻將,黃小毛到現在一點兒癮也沒有,越打越覺得累。別人在麻將桌上算計的是怎麽比別人早些開和,他不能想著開和的事。他要平衡左右的關係,尤其是老周的關係,不能讓老周輸,也不能讓自己輸得太多,輸得太多,他這個月的日子就緊巴了,孩子的奶粉質量就得下降。於是,他左右平衡,照顧著老周,於是這麻將打得就很累,一宿下來,要死要活的模樣。所以說,他又有些怕老周叫他去打麻將。


    電話鈴響了幾聲之後,他心情複雜地拿起了電話,電話果然是老周打來的,這次卻不是叫他去打麻將,而是通知他,明天晚上同鄉聚會。黃小毛鬆了一口氣,衝電話裏的老周連聲說謝,並保證,明天準時去。


    這種同鄉會,曆史很悠久了,地點就設在老家那個省的駐京辦事處。辦事處主任老王,黃小毛已經很熟了。每次同鄉聚會,都不用他們花錢,而是老家的一些**官員。這些**官員,每次到北京自然都有事要辦,要辦事最好是通過在國家各部委工作的同鄉們。地方**官員到北京辦事都是大事,完成各種各樣的批件,有些是很重大的項目,國家要給**投資什麽的。這樣的批件往往已壓在某要人的秘書手裏,或已放在某要人的案頭等等。總之遇到了一定的麻煩,這時地方**官員,就想到了在京工作的同鄉,和辦事處主任老王說一聲,老王就召集一下。


    同鄉會也是有級別的,有頭有臉的人才能參加。最差的也得是在國家各部委工作的副處以上幹部。黃小毛算是特例了,他這種特殊自然是老周的麵子。第一次參加同鄉會時,老周把黃小毛往辦事處主任老王麵前一推,便說:小老鄉,人很實在,未來的處長。


    老王就拍黃小毛的肩,說:有出息,後生可畏。


    人到齊了,黃小毛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在座的人可都是有頭有臉的人,說起某**要人,就像說自己家親人似的,那麽隨意,那麽了如指掌。氣氛既輕鬆又熱烈,菜是家鄉上得台麵的菜,酒自然也是全國名酒,最不濟也是國優、部優那個級別的。黃小毛坐在一旁根本輪不上他插話。黃小毛覺得在這種場合認識這麽多同鄉,對自己以後是有用的,於是他充當了服務員的角色,看哪個酒杯空了,忙過去倒酒,別人講一個政治段子,或者黃段子,他跟著積極地笑,努力地把氣氛推向**。其他人等都是熟人了,相互敬酒,說著客氣的話,黃小毛成了局外人,他想盡早融入到這個圈子裏,於是便頻頻地舉杯,和這個處長喝過了,又去敬那個司長,然後很真切地把工作單位和名字告訴人家,以期得到眾同鄉的注意。老周每次聚會差不多都坐在上首那個位置,離家鄉的父母官總是很近。後來黃小毛看出來了,這不是衝老周本人,而是楊司長。


    每次辦事處主任老王向家鄉父母官介紹老周時,總是會說,某某部人事司長的愛人周處長。地方官就熱烈又親切地和老周握手寒暄,老周就一臉的經風雨見世麵的樣子,言談舉止很司長的樣子,無形中把自己提高了好幾個級別。


    黃小毛第一次參加這樣的聚會,既緊張又興奮,頻頻地給各位同鄉領導敬酒,敬來敬去,把自己給整多了,一出酒店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老周攙著他上了一輛出租,一路上老周都輕描淡寫地說:小黃,你不能太急,急什麽?


    黃小毛就感恩戴德地說:周大哥,你這人夠交情,沒忘了兄弟,就是以後赴湯蹈火,你說一聲就行。


    這是第一次,後來慢慢就熟了,同鄉領導每次聚會都能叫上他的名字了,眼前杯裏缺酒了,就會喊一聲:小黃,把酒倒上。黃小毛就樂嗬嗬地上去倒酒。有時一頓飯下來,忙出一腦袋汗來,胃卻沒飽,迴到家還得偷偷地煮一袋方便麵。但他高興參加這樣的聚會,他長了很多見識,也認識了許多要人。黃小毛就想:這些人都是自己的財富呢。


    有一次,這些人中的一位處長真起到了作用。黃小毛的哥哥下崗了,下崗前那個企業就半死不活的了,哥哥嫂嫂又都在一個單位裏上班,家裏養了兩個孩子,日子過得可想而知。就這樣,哥哥嫂嫂還雙雙下崗了,日子就沒法過了,哥哥有一天就打來電話,說是要到北京來打工,讓黃小毛幫助聯係聯係。黃小毛腦袋就大了,他知道,北京的工作是不好找的,哥哥在工廠裏幾十年了,沒什麽特長,就是一把子力氣,到北京找工作隻能賣苦力,說不定幹上一年,年底被包工頭涮一把,一分錢都拿不到,像郭處長那幫鄉親一樣,真是不容易。黃小毛就在電話裏把哥哥穩住,他說看能不能在老家替哥哥想想辦法。


    機會終於來了,又一次聚會時,坐在他身旁的一位處長,說是認識黃小毛老家的書記。黃小毛見到救星似的拚命地向那位處長敬酒,那位處長一高興,當場拿出手機,撥通了老家書記的電話,熱絡了幾句之後,就把黃小毛哥嫂的事說了。然後放下電話衝黃小毛說:沒問題。


    果然沒問題,不到半個月,哥哥打來了電話,他說自己已經到一家效益不錯的單位去上班了。這是黃小毛第一次為家人辦事,他高興之餘,多少有些成就感。這一切,他都感恩老周。


    這一次,他早早地來到了老周樓下等老周下樓。老周很準時,慢慢悠悠地下樓。黃小毛忙伸手叫了一輛富康車,自己為老周打開後車門,關上,自己又跑到副駕駛的位置上坐下了。一路上,黃小毛都在沒話找話,他怕冷了場,上星期的事他還記著,他覺得自己不該那麽辦事,贏了點兒錢就跑了,上次老周是輸了錢的。自己怎麽著也該安慰安慰老周才是。這幾天,他都在深刻地檢討著自己。楊司長雖說不是人事司長了,可她現在畢竟是司長呀,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再不受人待見,也是司局級幹部,難道還能迴到黃小毛這個起跑線上來,那是萬萬不能的。就是閑在家裏,那也是司局級待遇,有專車,看病都是用“藍本”。就這一點,黃小毛到死也不一定能混上。


    辦事處老王在安排賓主座次的時候,有一個細節被黃小毛忽略了,老周被安排到離主人稍遠一些距離,向主人介紹時也沒提楊司長,而是直接說,某某部的周處長。黃小毛一進門就和服務員似的忙著給各位領導倒茶,所以他忽略了。


    整頓飯老周都很不高興的樣子,不停地喝酒,有時別人不和他碰杯,他也一口把酒幹了,忙得服務員和黃小毛輪番不停地為老周倒酒。


    席宴結束的時候,黃小毛發現老周喝多了,老周熱血滿胸膛的樣子,還沒走出酒店就把衣服扣子解開了,很瀟灑的樣子。黃小毛這迴攙著老周叫了一輛“夏利”。黃小毛心想,反正老周喝多了,坐什麽車都是無所謂的。


    老周一路上都在說:操,老王這人太勢利,什麽**東西!


    翻過來調過去的,就是這幾句話。


    下車的時候,黃小毛扶著老周往樓上走,老周似乎這才發現了小黃的存在,於是翻著死魚似的白眼說:操,小黃,你這人也勢利。


    老周這麽一說,小黃驚出一身冷汗來,接著心裏馬上就是一陣悲涼。好在老周不說什麽了,東搖西晃地任由黃小毛架著往樓上走。


    “嗚哇——”一聲,老周吐了,吐了黃小毛一身。黃小毛為了參加這次活動,把結婚時買的西裝穿上了,平時他舍不得穿這身衣服,一千多塊錢呢。


    送完老周,黃小毛一身酒氣地站在樓下,這時,他自己也想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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