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員小雨和黃小毛的關係冷了下來,和小宮卻熱乎了起來。兩人此時正在那桃紅李白地說一些很不著調的話,小宮不知在哪次飯局上聽來了幾個黃段子,什麽軟呀硬的正說給小雨聽,不知小雨真沒聽出來,還是假正經,露出一排很白淨的牙,很清純地笑。然後兩人約好,星期六去懷柔的紅螺寺。小宮的愛人是一家報社的記者,經常有采訪任務,有時一出差十天半月的很正常。在愛人出差的日子裏,小宮這個人就顯得很生猛,看女孩子的目光總是陽光燦爛的。


    小宮又提議帶旅行帳篷什麽的,也得到了小雨的積極響應。


    黃小毛就想,一男一女,夜半三更的睡在外麵,能不有點兒事?再偷望小雨時,他又想到了小尉,從側麵看小雨便更像小尉了。莫名的,和小尉分手的那個夜晚又浮現在了眼前,直到現在,他才有些後悔,要是早知道和小尉天各一方,還不如那晚和小尉有點什麽了。他現在已經是三十多歲的過來人了,迴頭再看青春年少時的事,便看出了許多遺憾。


    小宮也是過來人了,小雨二十剛出頭,現在二十多歲的女孩子,膽子大得你都不敢想。黃小毛越這麽想,心裏越不是個味兒,仿佛自己的戀人被別人撬走了那般的失落。


    由此,黃小毛就想到了和楊司長一家的關係。剛留在北京那會兒,黃小毛真的一心一意地把楊司長的家當成了自己的家,他一個人在北京沒依沒靠的,那時他真希望老周把自己當成親弟弟一樣看待,他努力地朝這個方向努力。機關裏有時分點東北大米、油哇什麽的,那時他一個人,整天吃食堂,用不上這些東西,便趁周末都把這些東西搗騰到老周家了。老周也不客氣,指揮著黃小毛把東西放下。坐下來之後,老周遞過來一枝煙,黃小毛不會吸煙這一點老周知道,但老周還是那麽讓一讓,然後自己點上,噴著煙霧和黃小毛天南地北地說上兩句。不知不覺就到了吃午飯的時間,楊司長在黃小毛進門的時候就開始忙碌,這時終於做好了午飯,黃小毛起身告辭。這時黃小毛很希望老周或楊司長說句留他吃飯的話,結果沒人說,他就不好再坐下去了。他多麽希望和楊司長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上一頓飯呀,吃什麽無所謂,圖的就是個氣氛。他已經許久沒有吃過這樣的飯了,從學校到現在,他吃慣了食堂。


    黃小毛走到門口的時候,心裏麵很失落,但迴機關去吃食堂他又沒有胃口,食堂一天到晚都是老三樣,他早就吃膩了。於是他就迴頭衝老周說:周大哥,咱倆去外麵吃吧。


    老周迴頭望眼楊司長做的飯,似乎對家裏的吃食也已經膩了,便很幹脆地說:那行,我換件衣服。兩人就下樓,找了一家飯店進去。黃小毛主動地讓老周點菜,老周也不客氣,三下五除二就把菜點完了,老周點菜時,從不考慮價格,都是平時自己很少吃到的。黃小毛的意思是,弄兩個家常菜,喝兩瓶啤酒就完了。老周則不,因為黃小毛留京,是他一手操辦成的,吃黃小毛他認為是應該的,名正言順。菜要了一桌,兩人根本吃不完,吃完飯,老周又讓服務員拿了幾個快餐盒,把沒怎麽吃的剩菜裝起來,提在手裏挺長一串,一邊打著酒嗝,一邊和黃小毛揮手告別了。


    這飯吃得黃小毛心疼,一轉眼就花了二百多元,然後黃小毛就無精打采地往宿舍走去。過不了多久,黃小毛又犯同樣的錯誤。有時他想,日後在機關裏混,還要靠人家楊司長呢,就算是感情投資吧。


    黃小毛結婚之後,他去楊司長家的次數少了起來,年呀節的仍去探望一下,禮是自然少不了的。每次去,楊司長就說:小黃,這樣不好,讓人看見會有反映的。


    老周則不說什麽,默默地把東西接過去,輕描淡寫地放下,插著楊司長的話說:小黃也沒來看你,他是來看我的,我們是老鄉,我是他大哥,有啥反映的。


    黃小毛也笑著說:就是,就是嘛。


    楊司長就不說什麽了。幹幹地坐一會兒,老周和楊司長都不挽留他,他也就告辭了。


    後來,老周有一次風風火火地打電話主動找到黃小毛,說讓他晚上去家裏一趟。原來老周和楊司長的閨女小雯要參加初中升高中考試了,小雯這孩子很不爭氣,模擬考試時考了個全班倒數第一。這下子老周和楊司長都急了,老周就想到了小黃,小黃大學畢業沒幾年,功課肯定還沒忘,就想讓黃小毛輔導小雯。黃小毛自然義不容辭地接受了這份工作。


    黃小毛和小雯麵對麵的時候,才發現這孩子真的不可救藥了。她的心思根本不在學習上,她當著黃小毛的麵,一會兒照鏡子,一會兒修指甲,要麽一會兒把頭發散開,一會兒又係起來。總之,沒有一會兒安靜下來的時候。黃小毛就說:小雯你這樣可不行,你爸你媽還指望你考高中呢。


    小雯不說話,把書本翻得嘩嘩響,黃小毛就從數學講到物理,他正講著,小雯趴在桌上睡著了。黃小毛就敲桌子,小雯不情願地睜開眼睛,黃小毛生氣地說:小雯你這樣,我告你爸去。


    小雯歎口氣說:人家來月經了,還不讓人歇會兒呀。


    小雯的話說得黃小毛一愣一愣的,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說“月經”跟說口香糖一樣自然。黃小毛就在心裏說,這孩子毀了。


    黃小毛幫助小雯輔導了一陣子,也沒什麽起色,他後來在楊司長和老周麵前提議說:這樣不行,要不就讓她上補習班吧,也許那樣效果會好些。


    楊司長歎氣,老周也歎氣,兩人一商量就采納了黃小毛的建議。在海澱那麵一所學校裏報了名,學校離楊司長家住的位置還挺遠的,接送小雯的任務又落到了黃小毛的身上。


    周末還好一點,他把小雯送到學校去,自己趕迴來,下午放學時再去接。平時就緊張了,下了班,來不及吃晚飯,忙趕到小雯的學校去,然後帶著她穿越大半個城區趕往海澱,小雯兜裏有花不完的錢,到學校旁邊“麥當勞”買了一兜子東西,邊吃邊上課。黃小毛就慘了,他舍不得在外麵吃,偶爾一次兩次還可以,吃碗麵什麽的,天天如此,他就吃不消了。那陣子女兒出生不久,小於又沒奶,隻能吃奶粉,像樣一點的奶粉一筒都上百元錢,不到十天就吃完了。孩子半歲以後,食量大得驚人,黃小毛已經不是以前的黃小毛了,孩子出生後,他才感到日子的拮據。一個孩子什麽地方都得花錢,他和小於兩人都靠工資,沒有別的什麽進項,又有了孩子,日子就可想而知了。


    他這麽天天接送小雯,小於很有意見。小於休完產假開始上班了,請不起保姆,隻好把小於的媽請來照顧。老太太早就退休了,沒帶孩子時,生龍活虎的,不是扭秧歌就是爬山,硬朗得很,一帶上孩子就立馬不一樣了,不是今天這疼,就是那裏不舒服,住木板床不習慣,非得要住“席夢思”。黃小毛沒有辦法,聽著娘倆上一句下一句的冷言冷語,抽空還得給丈母娘買點營養品什麽的。前兩天剛一迴家,就聽丈母娘說:你們這孩子累死人,我到你們家這一個多月,瘦了八斤八兩。


    丈母娘膀大腰圓的,肥壯得很,躺在“席夢思”上都能壓出一個坑來,黃小毛沒見她瘦,反見她胖了。丈母娘說瘦,那就是瘦了,在小於的督促下,他當天晚上就去超市買了不少營養品堆在丈母娘床頭,讓她補身體。黃小毛細算下來,請丈母娘看孩子,比請保姆還貴。


    他自從接受了接送小雯的任務,早出晚歸的,丈母娘和老婆都有意見。晚上忙亂的時候,要喂孩子,還要給孩子洗澡,然後哄孩子睡覺,老婆哭孩子叫的,這些小黃都幫不上什麽忙。因此小於很生氣,他迴到家的時候,一家人都睡下了,有時有剩飯,他顧不上生冷,吃一口算了。如果沒剩飯時,他就泡一袋方便麵對付一下也就過去了。他覺得這一切都好忍受,他不能忍受的是在等待小雯上課的兩個多小時的無聊時間。那時,他學會了在商場裏東遊西蕩,引得商場保安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商場裏有空調,日子還好過一些,要是在商場外,那罪可就不好受了。兩個小時過去了,千唿萬喚小雯終於出來了,然後他帶著小雯轉乘好幾次公共汽車迴到家裏,他一直把小雯送到樓門口,看見小雯走進自己的家門,他才轉身風風火火地往迴趕。


    有一次,他看著表,從商場裏走出來,明明補習的學生都走出來了,就是不見小雯。他著急,也有些害怕,怕小雯出什麽事,自己出點啥事沒關係,要是小雯出點兒事,他沒法交代。他一邊喊著小雯的名字,一邊朝學校裏麵走,裏裏外外都找遍了,也沒發現小雯的影子。後來,他都快打電話報警了,才在學校路旁的樹影裏發現小雯,那個不爭氣的丫頭,和一個男孩子摟抱在一起,正忘情地接吻呢。黃小毛見此情景,氣不打一處來,一把把小雯拽過來,頭也不迴地向公共汽車站走去。自然引來了小雯的一片責罵聲。


    小雯說:不用你管我,你算老幾呀?


    小雯還說:我不認識你,以後不用你送我了。


    他迴過頭,白著臉說:我辛辛苦苦地送你,你不學好,想幹什麽?


    小雯說:我學好不學好,和你有什麽關係?


    黃小毛說:我要對你媽對你爸負責。


    他還說:你這樣子,我要告訴你爸你媽。


    小雯說:你是我爸我媽的狗。


    黃小毛聽了這話,一下子把手鬆開了。那一刻他真的很悲哀。心想,自己究竟算幹啥吃的,自己憑什麽接送人家,憑什麽管人家。那一刻,他想哭。那天晚上,他沒等小雯敲開自家的門,便一頭紮進了暗影裏。


    就這樣,黃小毛風雨無阻地接送了小雯一個學期,一直到考完高中,黃小毛才算解脫。結果小雯隻考取了職業高中。在這過程中,老周沒說一個謝字,就連楊司長也沒說一個謝字。黃小毛想,不謝就不謝吧,隻要他心裏還記著這事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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