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選是淩晨一點醒的,太晚了,居簡風就沒第一時間通知顧夜西,他向護士要了一套手術服和醫生工牌,穿戴完畢後進入病房。


    啪。


    居簡風開了最遠的一盞燈,嗓音平緩,“秦選?”


    秦選躺在床上,隻有脖子能動。


    “我是你的主治醫師。”


    秦選看了一眼他別在白大褂口袋上麵的工牌,眼底的戒備才退下去,“劉大夫,您好。”


    ——劉守望,外科醫師。


    居簡風拉了拉臉上的口罩,走過來,“感覺怎麽樣?”


    “身上沒力氣。”


    做戲做全套。


    居簡風低著頭,在紙上記錄,“這是術後的正常反應,這幾日你盡量靜養,不要下床,稍後我會交代你家人,讓他們多注意。”


    “我沒有家人。”


    居簡風寫字的動作一頓,眉眼一抬,“趕不過來?”


    秦選神色落寞,“他們已經不在了。”


    “抱歉。”


    居簡風低下頭,扯了扯嘴角,“朋友呢?”


    秦選扭頭,盯著那塊藍色的窗簾看。


    “沒有朋友?”


    “有!”秦選斬釘截鐵。


    說完,他馬上把睫毛垂下,“但他比較忙,還是別去叨擾的好。”


    居簡風沒說什麽,隻說,“那叫醫院這邊給你配一個護工。”


    “多謝。”


    居簡風又問了些別的問題,然後裝模作樣給他做了“常規”檢查,最後把筆帽合上,“手術挺順利的,下次別這麽想不開。”


    秦選一言不發。


    夜深人靜,這是人是最容易放鬆警惕、思想最薄弱的時候,也最好攻克,居簡風先不聊案子,免得秦選產生防備心,“我看你很眼熟,咱倆是不是見過啊?”


    見過嗎?


    沒印象。


    秦選看了他一眼,繼續盯著那塊窗簾,“可能是劉大夫你記岔了吧。”


    居簡風沉吟,貌似在很認真地想,想了一會兒,他把聲音微微提高,“上迴去壇道園的時候,我好像看見你上警車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秦選,“……”


    居簡風還來勁了,“你犯什麽事了?”他也沒問別的,隻是很好奇的樣子。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他笑笑,“問問又不妨事。”影帝可不是白叫的,天真無邪起來比兔子還友善。


    秦選歎了口氣,“當年做的糊塗事,東窗事發了而已。”


    居簡風挑眉,“糊塗事?”


    “是啊,糊塗事。”秦選說話的語調拖長。


    居簡風眼底的冰冷轉瞬即逝,這會兒又笑著,“你想不開也與此事有關?”


    秦選警惕,“你問這些幹嘛?”


    “你是我的病人,我總得對你的身心健康負責吧。”


    理由,無懈可擊。


    秦選默了片刻,把眉頭鬆開,“無關。”他嘴邊抿了一下。


    撒謊!


    居簡風眼角一沉,身側的手指收緊。


    “你為什麽想不開?”


    “不想活了唄。”


    “下次不想活,記得換個死法。”居簡風嗓音淡漠。


    秦選終於認真看他了。


    居簡風居高臨下,眼底的光逐漸冷下來,“你死了,我一定會讓金昌文早些下去陪你。”


    “你不是醫生!”


    秦選大喊,“你是誰!”


    他當然不是醫生,居簡風沒告訴秦選他是誰,“善惡若無報,乾坤必有私。終有一日,我會讓你們血債血償。”


    一句話,語氣毫無波瀾。


    秦選心頭驚濤駭浪,“有什麽衝我來!”


    居簡風氣定神閑,“秦先生怕是理解能力有問題。”他再強調一遍,“我說的,是你們!”


    秦選方寸大亂。


    “金昌文,和你。”他咬字極重,重申,“一個,也跑不了。”


    秦選滿頭大汗。


    呲——


    居簡風把方才他寫了字的紙撕下來,動作慢條斯理,“本來我還不確定的,可如今看來,此事卻與金昌文有關。”


    秦選怒不可遏,“你套我話!”


    “現在,我更確定了。”


    “……”


    居簡風把紙丟到床上,目色死寂,“禮物。”


    這哪是什麽遺囑?


    上麵,他畫了兩副棺材!


    天邊漸亮,白線慢慢延展出去,成了一塊白布,朝陽在那上麵作了畫,是淡淡的金色,看上去很溫暖。


    醫院樓下的公園,一把長椅,一個人,地上有一道影子,安靜無聲,風一吹,身後的梧桐葉紛紛掉落。


    居簡風手伸出去,接了一片。


    “哥哥。”


    是一個小女孩。


    居簡風把葉子捏成碎片,對著空氣吹了一口氣,起身離開。


    小女孩追上來,拉拉他的衣角,“哥哥,我找不到家了。”


    居簡風沒有迴頭,“找我沒用。”


    “哥哥,那您能帶我去找警察叔叔嗎?”小女孩穿著病號服,身上掛著腫瘤科的牌子,“媽媽說了,走丟了要找警察叔叔。”


    幸好她不是男孩,要不然,居簡風哪會大發慈悲?他轉頭,彎腰蹲下來,“你從哪兒跑出來的?”


    “那兒。”


    女孩手指著一個方向,是住院部。


    居簡風看了眼時間,七點半,“走吧,我送你迴去。”他起身,手揣在兜裏。


    女孩搖搖頭,“我要迴自己的家。”


    “你自己家?”


    “是啊,哥哥你也有家吧?”


    居簡風剛想說沒有——


    “居居。”


    他愣住了。


    就在聽到她聲音的那一刻,有一種歡喜在心底碎開來,像投入一顆石子的深潭,搖曳生影、漣漪泛濫。


    他迴頭,看見了沈依人。


    委委佗佗美也,人麵桃花,情致兩饒。


    沈依人走向他,腳步很快,“你一晚上沒迴來,我很擔心。”她問了王晴天,王晴天問了談明,談明又問了顧夜西,她才知道他在醫院。


    居簡風看眼她身後,皺眉,“一個人來的?”


    沈依人點頭。


    “哥哥,她是誰啊?”


    “我的妻子。”居簡風伸手從兜裏摸出一個口罩,給他的妻子戴上。


    女孩歪著頭,“妻子,是你的家人嗎?”


    居簡風牽過沈依人的手,放入兜裏,“當然。”他有家人,有妹妹,有妻子,還有了未出世的兒女。


    他有家,不是孑然一身。


    沈依人望著他,手裏握著他掌心的溫度,“居居,我都知道了。”燕殊算得上名人,網上一查什麽都有。


    居簡風知道她在說什麽,“可憐我?”


    不是。


    她紅了眼,望進他的眼底,“是心疼。”


    心疼這個詞太犯規了,像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引人潸然。


    “哥哥、哥哥,你怎麽哭了。”


    小孩子不懂,一直問。


    沈依人把拿出來,擦掉他的眼淚,“他沒哭,是沙子吹進眼睛了。”她彎下腰,問小朋友說,“姐姐送你迴去好不好?”


    “好。”


    太陽升起來了,大地暖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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