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過來,翻了一下,“怎麽少了兩頁?”


    劉秀雯說不知道。


    他把日記本收起來,“車已經準備好了,坐墊下麵放了一張卡,到了國外你一個人好好過。”


    劉秀雯沉默。


    他說,“趙業那小子靠不住,我早就跟你說過了。”


    “我現在知道了。”劉秀雯往後退了一步,朝他鞠躬,“謝謝。”不為別的,隻因為他讓她知道了真相。


    她等了足足二十年。


    帽簷蓋過眉眼,隻有一半的臉在光線裏,脖子後麵的皮膚並不年輕。


    他什麽也沒說,轉身。


    雨下得很大,打濕了他鬢邊的白發。


    大概五分鍾後,一輛警車停在巷子前。


    顧夜西推開車門,已經晚了,巷子裏空空如也,這裏是監控死角,加上下雨,雨水衝掉了一切痕跡。


    鞏盛踹了腳牆根。


    媽的,第一次被人耍著玩。


    顧夜西比他冷靜,“能不能封鎖機場跟碼頭?”


    以劉客卿的社會影響力。


    可以。


    警隊一直在加大搜索力度,但杳無音訊,就仿佛有一隻巨大的手籠罩在上麵。十點半左右,顧夜西讓林業先將行李送去酒店,他一個人去了審訊室。


    趙業在裏麵。


    他坐下,目光落在對麵的男人身上。


    “劉秀雯是你女朋友?”


    趙業訥訥的。


    顧夜西拿筆敲了敲桌子。


    趙業渾身一抖,反應過來。


    “你和劉秀雯都發生了什麽?”


    趙業隻記得,“有一個懷表。”


    顧夜西皺眉。


    趙業說,“我爸拿鞭子抽我,追著我打,我媽攔不住。”


    顧夜西,“……”


    趙業接著說,“他讓我學習,嗚嗚嗚,學不會就打我,嗚嗚嗚。”


    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鞏盛站在門口,看了眼趙業,問顧夜西說,“你幹嘛把他弄哭?”


    顧夜西起身,“這個人有病。”


    “趙業不學無術,但最怕就是他爸。”鞏盛迴憶說。


    他腳步停住。


    “怎麽了?”


    “為什麽怕他爸?”


    “許是小時候被打多了,留下心理陰影了吧。”


    心理陰影?


    顧夜西沉思片刻,隻說了句,“糟了。”


    從車窗中透出來的光線,把街樹的枝葉凋零映得搖搖曳曳,聽見雨點打在高樓上的聲音,雨滴非常大,非常稀疏。


    忽然,一道刺耳的汽車鳴笛聲刺破黑夜。


    紫金小區公寓,十三棟,十二樓。


    門關著,顧夜西拿腳踹開。


    屋內陳設還是原來的模樣。


    他直接往書房的方向去。


    鞏盛緊隨其後。


    過道兩旁擺滿了玫瑰,一直到書房門口,門開著,劉秀雯在裏麵,她坐在椅子上,姿勢和粉筆輪廓完全重合。


    顧夜西站在門口,一聲不吭。


    “你已經被警方包圍了,最好放棄抵抗!”鞏盛兩隻手握著槍,緩緩靠近。


    劉秀雯眼睛睜著,一動不動。


    鞏盛從身後掏出鐐銬,這時,劉秀雯的嘴角溢出鮮血,沿著下巴,從脖子上滾下去,滴在了警服上麵。


    鐐銬隻拷了一隻。


    鞏盛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兩秒後,才把手指收迴來。


    “人,沒了。”


    他迴頭看顧夜西。


    顧夜西走過來,看了眼劉秀雯,把目光放在書桌上,懷表壓在泛黃的報紙上麵,旁邊放著兩頁紙,左邊的撕口並不平整。


    第一頁寫著:


    一九九八年,三月二十七。


    這是研究遇到瓶頸的第二十八天,我從實驗室裏出來,雨下得很大,記得不遠處有家咖啡廳,我沒帶傘,隻能冒雨跑進去。


    我點了杯咖啡,繼續攻克難關。


    一時興起,忘了時間,等迴過神,外麵的天已經黑了。


    起身之後,我在門口站了會兒,感覺心裏頗為寧靜,忽然不想迴實驗室了,李老師罵就罵吧,就叛逆這一迴。


    我披上外衣,從樓梯上走下去。


    沿著河走,踩出深深淺淺的腳印,這可比的趕驢子上磨核反應有趣多了。


    忽然有人喊,“喂,快上來。”


    我抬頭看去。


    她手裏提著花籃,“你當心掉到河裏去。”


    當時的雨已經停了,頭頂是一輪彎彎的杏色,她站在月下,兜著一身銀光,比帶露珠的玫瑰還要漂亮。


    我問了她名字。


    她說,她叫謝蕊。


    顧夜西拿起第二頁:


    兩千年八月。


    實驗室發生了核泄漏,我在手機上跟謝蕊提出分手。


    她問我原因。


    我的迴答是:不愛了。


    怎麽會不愛?


    我愛她。


    可是不能愛。


    核泄漏會改變人的基因,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


    她沒有迴音。


    顧夜西的目光往下,時間直接跳到兩千零一年的九月。


    下半頁的筆跡有些顫抖。


    我是個罪人。


    不配為夫,也不配為父。


    我失去了一生中最愛的女人,我想陪著她去,可時至今日我才知道,我有個女兒,她已經有五個月大。


    她在繈褓裏嚶嚶啼哭。


    日記就到這兒,最後是一個顫顫巍巍的句號。


    顧夜西放下日記,把壓在懷表下麵的報紙抽出來,這是兩千零一年的十月報,左側有個案件專欄,字很小。


    他湊近一點看。


    ——帝都懷柔區公安局警情通報:2001年9月11日,懷柔區魏青街道發生一起重大刑事案件,致一人死亡,一女嬰受傷。當晚,犯罪嫌疑人範某已經落網。


    再往下,是法院的審判結果:範某入室搶劫,並企圖奸**女,婦女謝某寧死不屈,咬舌自盡。被告範某破壞治安管理,擾亂社會秩序,影響極其惡劣,判死刑,緩刑三年。


    當時的法律並不完善。


    若無劉客卿從中作梗,或許罪犯隻會被判十年有期徒刑。


    死緩三年,已經是很重的刑罰了。


    劉秀雯的屍體送到醫院,由法醫進行屍檢。


    就算走了綠色通道,檢查結果也沒這麽快出來。


    顧夜西迴了一趟酒店,衣服淋了雨,在身上穿著很潮很重,他脫光了去浴室衝澡,出來後躺在床上。


    給手機充上電,十幾通電話,全是溫想打來的。


    顧夜西看了眼屏幕右上角的時間,才八點半,她應該還沒睡。


    他撥了置頂的號碼出去。


    “顧同學。”


    “嗯。”聲音有些啞,聽上去很疲憊。


    溫想把門窗關好,“顧同學,你現在在哪兒?”


    顧夜西躺在床上,“想想,剛剛我的手機沒電了,抱歉。”


    “沒關係。”


    她不會怪他,隻是擔心。


    現在聽到了他的聲音,確定他安然後,心便安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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