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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個不妥當的比方,我們中國曆史的胖臉上有四顆痣,很顯眼,就在臉的表麵。


    第一顆,中國曆史四千年,華夏文明五千年,這兩種說法都是講我們曆史悠遠厚實的。但我們的曆史是斷代史,二十五史,是二十五個大階段。為什麽這麽說呢?因為朝代與朝代的延續不是自然順延,而是革命,是一個推翻另一個,是流血犧牲,基本上都是槍杆子裏麵出政權,習慣說法叫改朝換代。段落與段落之間,是高級焊工焊在一起的。我們的曆史更像一條一環套一環的粗鏈條。我們有中國通史,但沒有中國史通,有秦漢專家,魏晉專家,唐專家,宋專家,等等,整個粗鏈條太龐大了,打通並理順其中一個環節就是大學問家了。


    曆史的這種演進方式給我們帶來了什麽呢?


    我們的曆史那麽悠久,但留下來的大建築很少,尤其是皇宮,都讓後來者放火燒了。清朝之後是中華民國,是掀開了嶄新的一頁,開啟了新文明時代。如果再是一個帝製,北京故宮恐怕也是保不全的。


    我們有二十多個朝代,每個朝代又有那麽多王侯將相,如果他們的住處及辦公室都保留下來,今天的景象該是何等壯觀。但事實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僅朝代與朝代之間是打碎之後重建的。即使在一個朝代裏,新皇帝即位,從老子手裏接過玉璽,也要推行新主張。不僅僅皇帝,我們可以比照著想一個現實問題,今天的一個科長處長,履任後對前任科長處長的作為,抱著什麽樣的心態?很少有在原基礎上繼續踏步前進的,他要實行“新政”。他沒有“新政”,下屬和同事會認為他沒有水平,沒有“新東西”。什麽叫文化的劣根?什麽叫文化的陰影?這些東西都是大問題呢。


    第二顆,我們曆史的順序是這麽排列的,從三皇五帝一路下來,一直到唐宋元明清,這是用的歸納法。在實際上,我們中國人打量曆史,不走這個規律,而是使用演繹法。老百姓有兩句話,一句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另一句是“五百年出一個真龍天子”。


    這兩句話很重要,是中國人的大智慧。比如第一句,我們具體算一下,1919年到1949年是三十年,1949年到1979年是三十年,1979年到2009年是三十年,其中的變化都是巨變,是本質在變。第二句話我就不說了,犯忌諱。


    第三顆,唐之前由史官著史,唐之後由史館修史。史官時代因史官個人才學修養,乃至視角視野的不同,史有高低起伏之憾。史館時代因為“書成進禦”,史又存在著真偽虛實之患。曆史是人的曆史,人的覺悟和政治覺悟是兩迴事,但皇帝是要求政治覺悟的,把曆史政治化是不完整也不完備的。


    第四顆,著書的人多為儒士。漢以降,儒學是國學,是大學。對佛和道兩門普遍存在著表述不充分的缺憾。像對待另一個單位的領導,敬而不親,甚至根本不放在眼裏。佛和道,與儒學一樣,都是融入了中國老百姓血液裏的東西,這三種,是中國老百姓過日子最大的三元素。一個人以偏見做事情,危害不至於太大,但以偏見修史,問題就大了。


    這四顆痣是我們獨有的,是典型的中國特色。


    在這樣的背景下,產生了不同視角的“史觀”。文天祥是古人,“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是一種。今人有“曆史是一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一種。海外的學人也是一種,如夏誌清說的:“過分的愛國熱忱可以令一個文學史家把自己蒙蔽起來”。讀著這些“史觀”的時候,就覺著治史的方法和態度是一件非常大的事情。


    《唐代三大地域文學士族研究》是一部文學史專著,治史方法是新的,是切合中國文化特性和中國文學傳統特征的。治史態度是寬容開放的,厘清了一些舊問題,但又可以由此引出許多新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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