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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曉嵐寫過三個酒鬼。張子儀,嗜飲。五十多歲那年,他因感冒死了,但裝殮的時候,人突然又蘇醒了,對驚魂未定的家人說:“我的病好了。剛才到了地府,見走廊上有三個大酒甕,甕上均有‘張子儀封’題字。隻有一個啟封了,但其中還有一半酒。我估計三甕酒喝完了,我的路才會走到頭。”接下來


    “複縱飲二十餘年”。二十多年後的一天,他又對家人說:“這迴差不多了,昨晚夢裏到地府,見那三個甕都空啦。”沒過多少天,張子儀無疾而終。


    葉守甫是德州的老中醫,有一天,他和家人趕夜路遇雨,見路邊有一座廢寺。


    寺門虛掩,門上隱約有八個字,


    “此寺多鬼,行人勿往”。老中醫心裏明白,廟和堂這類大房子,神不住,鬼就去占據。


    但風雨急迫,前後也沒村沒店,隻好硬著頭皮往裏走,但進門先拜,高聲說:“過客遇雨,求神庇蔭,雨止即行,不敢久稽。”天花板上傳出一深沉平靜的聲音:“感君有禮,但今日大醉,不能見客,請諒解。”又說,


    “客人請東壁坐,西壁有蠍子。不要喝簷流水,有蛇毒。殿後邊酸梨熟了,可摘些吃止饑渴。”老中醫一行


    “毛發豎立,噤不敢語。雨稍止,即惶遽拜謝出,如脫虎口焉。”第三位是一隻狐。


    朱靜園是明經舉子,有一狐友,一天,二者在朱家飲酒,狐大醉,睡眠花下。


    酒醒後朱靜園問狐:“我聽說,貴族醉後多變原形,就用一件衣服蓋你身上,一直守在你身邊,你怎麽一點變化也沒有?”狐說:“這要看道力的深淺而定,道力淺,醉了變,睡熟了變,遇倉皇驚怖事也變。道力深者能脫形,已歸人道,何變之有?”朱靜園提出拜師學道,狐拒絕了,並且說了一段很有水平的話:“凡修道,人易而物難,人氣純,物氣駁。成道物易而人難,物心一,人心雜。煉形者先煉氣,煉氣者先煉心,心定則氣聚而形固,心搖則氣渙而形萎。”自這番話後,朱靜園悟道了。


    坊間狐朋狗友這個詞,多指交朋行邪,為黨不端。朱靜園有福氣,交了一個諍友。


    紀曉嵐寫酒鬼,在我讀來,即是窺天機的一種。酒字的讀音,同九和久,九在最高處,久在最遠處。


    到達這兩個地方,既不在一朝一夕,也不是一般人力所及,而需要點天賦。


    天賦是老天爺發的獎品。芸芸眾生,都是老天爺的屬下,老人家為什麽單發給你?


    這就是世事的奇妙之解了。窺天機不是偷偷看,更不是趁機使巧,但究竟怎麽窺,我說不清楚,也道不明白。


    王國維說得好,他說人生三境界裏最難的那一重,是


    “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迴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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