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別峰上。


    楊逸站在法壇前,小心操控著符籙之力。


    祈雨符的原理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先將五行之氣都化為水,再以人仙之體作為媒介,溝通天象。


    體內歸黃庭,升上風池,天象則風起。


    升上山嶽,透出神廬,則雲動。


    以雷局作用,升上頂門,吸喝出,則雷鳴。


    升上泥丸,入華池,運神水噴噀,則雨至。


    最後升上絳宮,閃目出,則雨收雲散。


    風、雲、雷、雨、晴,是為符籙五轉,也即是古修講的天人感應!


    他從開始就搞懂了,紫符先作用於自身,再作用於天象。難怪它的施法條件這麽高,沒有人仙之力,根本使用不了。


    而此刻,雷聲轟轟,烏雲密布,自身靈力瘋狂抽取,與符籙一道散於天地。隻差最後一步,便有大雨降下。


    楊逸不敢怠慢,閉上雙目,繼續調協力量。


    突然間,他眉頭皺起,心神微微晃動,隻覺這股力量於中黃之位,從夾脊直上十二重樓,透出頂門,飛向空中。


    而那空中,似有一團無形無狀,又懵懵懂懂的虛體形態,轉瞬即逝。


    他不及細想,迅速壓製心神,靈力催發……


    轟!


    隻聽雷聲大作,烏雲攢動,穹頂似裂開了一道縫隙,嘩嘩嘩,終於降下雨來!


    ……


    東南方,邊門鎮。


    此鎮規模很小,共兩萬多人口,基本上全部都是農業人口,是典型的農業鎮。以前還有山有湖,尚可發展旅遊業,如今山不成山,湖不成湖,田地更是指望不上。


    基本是涼了。


    錢槐今年七十多歲,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農民,膝下無子無女,老伴前年也去了。


    他不會別的,一輩子以種地為生,早前政策傾斜,雖然苦了點,日子還過得去。而這一切在新世界降臨之後,就通通變了樣。


    國家劃了三十來個種植基地,沒有洛城地區,資源扶持自然有限。


    何況由於連年幹旱,邊門鎮的收成持續銳減,上頭已經放棄這塊土地,打算開發升級,歸到小城市群中。


    錢槐的地賣了不少錢,還會優先分到一套住房,可他整個人生的心血都在這地裏,就像命一樣,怎麽能輕易割舍?


    明天就要正式建設了,機器設備已經準備好。他蹲在熟悉的田間地頭,看著不遠處的施工人群,眼神空空,根本沒注意涼風襲來。


    “吧嗒!”


    他冷不丁一顫,隻覺鼻尖微涼,用手一抹,竟然濕濕的。


    還沒等反應過來,又是一滴,兩滴……短短的功夫,大雨傾盆。


    “……”


    錢槐先是愣怔,而後緩緩站起身。


    他望著天空,衣衫盡濕,枯瘦的身體在雨中瑟瑟發抖,半響,方從喉嚨裏擠出一聲痛哭:“你為什麽不早點來啊?為什麽不早點來啊?嗚嗚……”


    ……


    北麵,大梨樹村。


    這裏距市區很近,本是一座農業生態園,設備完善,自成體係。大規模異化爆發後,盛天政府拍板,將這裏保留下來,作為本地的一個供給點。


    哦,戴涵的王八窩就養在這裏。


    他家祖上兩代養鱉,經驗技術沒得說,當然現在很可憐,就一公一母兩隻鱉。這會兒,他正蹲在塘邊,望著平靜的水麵出神,琢磨著新配比的一個飼料成分。


    “汩汩!”


    嗯?


    他忽地一愣,隻見水紋蕩開,兩隻鱉突然鑽了出來,腦袋探出水麵,似在渴求什麽東西。


    正不解中,又見水麵點點漣漪,雨滴落下,轉眼間大雨瓢潑。


    “臥槽!還真的下了!”


    戴涵隨口就是一句,立馬想到是仙人降雨。他急慌慌的跑出棚子,也是興奮異常,又蹦又跳。


    好容易安靜下來,小胖子望著在雨幕中模糊不清的白雲山脈,不由攥拳發誓:一定要在這闖出名頭來!


    ……


    伊縣東西南北,各延伸百公裏,剛好囊括了所轄鄉鎮。甚至到最西邊,盛天靠外圍的某個城區,也幸運的沾到了一點。


    洛城市氣象局,便在此處。


    “雲圖出來了,覆蓋麵積測算!”


    “是,結果已出!”


    “雨勢持續平穩,沒有絲毫減弱!”


    “各鄉鎮基本相同,沒有明顯差別!”


    “測算,測算!我需要詳細的雨量數據!”


    副局長拿著一摞文件,上麵密密麻麻,滿是毫無價值的結論,吼道:“雨量,我現在要雨量!”


    所謂雨量,就是在一定時段內,降落到水平麵上的雨水深度。以毫米為單位,通常每隔6小時測量一次。


    許是中央親自下達指令,讓這個副局長急昏了頭,一時間居然忘了基本規則。屬下不敢提醒,他還要再催,忽地被一隻手按住,卻是正位局長。


    “老張啊,一把年紀還這麽火燒火燎的,數據得慢慢測算,不能急。”


    “可是上頭,上頭要的緊啊!”


    “要的緊?嗬嗬,你來……”


    局長把副手帶到走廊,啪的推開一扇窗子,笑道:“自己看!”


    “……”


    副局長不明所以,稍稍探過身子,就在露出窗戶的那一刹那,耳膜驟然響動,被一陣極為清晰密集,猶如激昂戰鼓般的敲擊聲,瞬間攻占了整個感官。


    “嘩嘩嘩!”


    “吧嗒吧嗒!”


    “砰砰……撲棱棱!”


    外麵雨絲如簾,滴落在街道,車棚,房頂,玻璃窗和行人們的身上,如同奏響了一曲美妙樂章。


    無數的人跑上街頭,莫名的,激烈的,毫無來由的歡唿著。雨,跟他們無關;雨,也救不了全國旱災。


    但他們就是想歡唿。


    許是受盡了酷暑摧殘,終於找到了宣泄口;


    許是遠遠超乎了自己的想象力,全身的神經都控製不住的想要跳動;


    許是看到了人類修行的美妙未來,在這憋悶、卑微,如蟑螂般掙紮求生的操蛋世道,求得了一絲安慰。


    人啊,人啊,定可突破桎梏,戰勝一切,怎麽會被那些肮髒惡心的東西侵占家園,失去親人,被那些東西壓垮?


    “還用測算麽?大雨!大雨!”


    這場雨,下了整整有一個多小時。


    數小時之後,氣象局的觀測也有了結果:覆蓋麵積籠罩了整個伊縣地區,1小時內的降水量達到了標準數值,稱得上是大雨。


    由於此前傳的沸沸揚揚,抱著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心理,各地都做了防雨措施,並未造成什麽困擾。


    廣場上的人始終被淋著,沒有一哄而散,找個地方躲避,而是在雨中又跳又叫,歡欣若狂。


    待雨過天晴,烏雲散去,已是夜幕降臨,冷月高懸。暑氣很快湧生,一點點吞噬著空氣中的涼意,一如從前。


    但人們都知道,不一樣了。這場雨就像一顆種子,在他們心裏播下,孕育著各自的念想和希望。


    六天講法,一天收徒,加上之前的醞釀,伊縣熱鬧了整整半個月。而以這場雨為終,天南海北的人,到底要迴到天南海北去。


    伊縣一夜之間空蕩,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


    當然,還有一部分人選擇留下,繼續尋找著自己的那份機遇。


    …………


    內山,靜室。


    楊逸催動符籙五轉,雨過天晴,那道紫符終於燃燒殆盡,化作飛飛。行天象之法,損耗極大,以人仙之體也有些支撐不住。


    而此時,他正坐在靜室中,梳理此次行法的感悟。


    祈雨五轉符,就這一道,用完就沒了。他雖然知道畫符技巧,但其中蘊含的道法原理,一直沒有參悟,暫時不可複製。


    不過呢,收獲也非常多。


    首先,他摸索出了一點祈雨的規律。所謂祈雨,不是去掌控天象,而是去感應天象。天象也屬自然,自然就是道,修士的終極目的,便是天人合一。


    所以沒有掌控這迴事,你說控製風雨雷電,移山倒海,不是這樣的。


    古修講究天人交感,你的修為夠了,本身就會產生某種感應,再憑借這種感應去融合自然,去同調,去溝通,不存在主從關係。


    就像剛才,那符籙的力量先往裏走,體內五行之氣變化,外界五行之氣才跟著變化。符籙與修士都是一種媒介,作為交感的橋梁。


    咦?


    楊逸猛然一震,小楠修雷法,將來是不是也得感應雷霆,再反饋自身,然後越來越威勢煌煌,雄居上位,萬年鎮壓……


    噝!不敢想,不敢想。


    其次,就是傳說中的神。


    他經過親身體驗,基本可以確定,什麽立誓表文、召降神表文以及八寶蠟燭之類,都應是一種營銷包裝。


    真正有用的是咒,比如他念的祈雨咒:“吾召水神,壁生雨。箕豹起,亢蛟舞……”


    這兩句話,就包括了四個神:


    壁水貐,二十八宿之一,北方七宿之第七宿。


    箕水豹,東方七宿第七宿。


    亢金龍,東方七宿之第二宿。


    角木蛟,東方七宿之首。


    既然能降下雨來,就說明法咒管用,那進而就能證明,世間真的有神麽?


    “……”


    楊逸搖搖頭,自己施法的時候,並沒有感受到“神威降臨”的存在,那神究竟是怎麽迴事呢?


    現在已經能證明,夏國那些神話傳說,大多是體係包裝。


    比如張道陵、葛玄、許遜和薩守堅四大天師,他們往往被稱作天庭之神,即得道後升入天庭,被委任天官。


    但事實並非如此,他們都是修仙人,或者神仙,或者地仙,飛升後逍遙天地,不知何處去了。


    再如玉皇大帝,玉皇大帝在神仙譜裏,出名是比較晚的。


    在宋朝的時候,它才由宋真宗加封,為“太上開天執符禦曆含真體道昊天玉皇上帝”。甚至於它的塑像和畫像,都是宋以後才定型,身穿九章法服,頭戴十二行珠冠冕旒,完全是秦漢帝王的打扮。


    玉帝號稱上掌三十六天,下轄七十二地,掌管神、仙、佛、聖、人間、地府。這更是營銷手段了,你看,這裏麵有佛啊!


    玉帝是道教神,卻能掌管佛,根本就不是一個係統的。


    沒辦法,道家的神話體係太亂,自己都說不清,更別提真假,隻苦了這些後人。


    “……”


    楊逸枯坐許久,百思不得其解,隻是隱隱覺得,有一類神是沒有的,有一類神又似乎存在。


    他忽然想起了龍,《化龍說》言:龍乃天地之精,應感而生。那神會不會也一樣?


    不對,哦,不完全對!


    他馬上進行辯證,因為在自己施法時,有股力量從體內突然竄出,飄於頭頂,無形無狀,古怪虛無。


    那是個什麽東西?似乎與神,有著冥冥中的聯係。


    “唉!”


    楊逸不禁歎了口氣,從先天到人仙,要別凡塵,見天地。從人仙到神仙,要領會神魂之妙,形神兼具。


    說來簡單,實際哪有這麽容易!


    他現在隻曉得大概的方向,就是鑽研神魂奧妙,但具體怎麽做,完全不清楚!


    …………


    白雲山三百多平方公裏,主峰攢雲峰,海拔近千米。後來法陣籠罩,人參精驅動山龍地勢,每天都在潛移默化的改變著。


    如今再看那攢雲峰,已然超過了千米。此峰恰在山巒中間,便以此為標誌,劃分八個方位。


    正南為山門,從山門到攢雲峰為止,包括西南、東南兩側,皆是以前的旅遊景區。占地極廣,設施完善,重新修葺後更是不勝美景,人間仙境。


    這一大片都是前山,設山門、待客室、弟子居住區、傳功區、練功區、勤務殿等等。新招的一千零八名菜雞,以後便生活於此。


    攢雲峰往北,另有一片桃林掩映之處,隱約形成了一個圓環屏障,屬於禁區。


    此為內山,包括清心廬、藏經閣、小練功場等等,為楊逸四人居住。


    西麓單獨辟開,分作獸園。而過桃林再往北,加上東邊一片,都屬於後山。後山功能就多了,酒坊、茶坊、符紙坊、莊園、糧倉,另有果林、茶園、靈田、藥園等等。


    總之呢,這三百多平方公裏的地界,利用率達到了一大半,僅有一小半還是原始生態。


    山裏可沒有電車,全靠走路,你想從前山跑到後山,沒點本事真不行。


    以上種種,大概就是這些菜雞萌新的最初印象——在祈雨結束的第二天,他們便收拾行囊,住進了白雲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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