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桐微微一笑,對上他的視線。


    “對小棉花心軟,對我正直。”


    她不是小孩子,怎會看不出封十二遠比他表現出來的更加複雜。


    可這世間本就不是非黑即白,她所知道的封十二足以擔得起一個好人的名頭,還是一個偶爾別扭的好人。


    她幽幽歎了口氣:“十二殿下,可以走了麽?我餓了。”


    她不想站在路邊和他討論什麽人性,天都黑了,她還盼著去橋下吃麵呢。


    “小十二,你怎麽在這兒?”一個聲音響起,惹得方桐轉頭望去。


    一輛馬車停在前方,封玉揚從車裏探出半個身子,朝這邊招了招手。


    封十二看了方桐一眼:“在這兒等我。”


    他來到車邊,還未開口,就聽封玉揚迫不及待道:“小十二,我去你府上找你,衛百川說你不在,我還當你不想見客,沒想到你是真不在。”


    “找我有何事?”封十二問。


    封玉揚笑笑:“你說還有何事?當然是恭賀你當了王爺。”


    “多謝。”封十二微微頷首,“若沒別的事我先走了。”


    “等等,”封玉揚伸手,“扶我一把。”


    他拄著玉杖下了馬車,朝封十二靠近幾分:“你挺能啊,詐死迴京,這是早就計劃好的吧,虧我還為你難過了幾天。”


    “事急從權,不得已而為之。”


    “少來,”封玉揚不滿道,“都這個份上了還跟我打馬虎眼,你若是事急從權,太子呢?他怎麽也好端端地出現在京城?虧我還怕太子妃被平王欺負,特地幫她解圍,沒想到是我自作多情。”


    封十二麵不改色:“你若不高興,可去找太子說理。”


    封玉揚一噎。


    他籲了口氣:“我連你都不敢惹,還敢惹他?我又不是老六那個傻蛋。”


    他左右瞄了眼,壓沉嗓音:“昨晚的事我都聽說了,陛下打算怎麽處置老六?”


    “不知。”封十二答得幹脆。


    封玉揚瞪他半晌:“騙鬼呢你,你是太子的心腹,陛下就算不告訴你,也會告訴太子。”


    “你這麽想知道?”封十二問。


    封玉揚撇撇嘴:“謀逆之罪,不是問斬就是幽禁,依我對陛下的了解,老六不會死。”


    “為何?”


    封玉揚笑笑,抬起手中的拐杖虛點了點地麵:“陛下常言天家亦有親情,老六逼宮已然折了他的臉麵,若他對老六處以極刑,豈不等於向天下宣告,過去的父慈子孝都是假的。所以我猜,他隻會悄沒聲地將老六幽禁,待世人淡忘了這個平王的存在,他想怎麽處置都不為過。你說我猜得對不對?”


    “你有心思猜這些,不如好好玩樂。”封十二道。


    “誰說我沒玩樂?”封玉揚笑道,“我今晚出門,本就想去你府上玩,可是你不在,我隻好獨自在京城逛逛,誰想能在這兒碰上你。”


    他目光一轉,望向不遠處的巷口,笑意更深:“更沒想到能看見你和一個姑娘家走在一起,她是哪家的小娘子?”


    “你不認識。”封十二道。


    “廢話,我若認識還要問你?”封玉揚斜睨他一眼,“你不說,我自己也能猜,她就是你在外麵救下的那名孤女?”


    “何以見得?”


    封玉揚咧嘴一笑:“除了她,你還和哪名女子有過深交?我可是聽手下人說了,你去固州的時候帶了一名女子,據說是路上救的。這一天天哪兒那麽多姑娘讓你救,所以我猜,她倆必是一人。”


    “是又如何?”封十二沒有否認。


    封玉揚嘖嘖有聲:“看不出啊你,小十二,你還把人帶到京城來了。她不是失蹤了麽?你又是在哪兒找到的?”


    “我自有我的法子。”封十二道,“你消息既然這麽靈通,可知你府上死了一名典簿?”


    封玉揚笑容一收,麵色微凝。


    “你是說柳從文?”他喟然一歎,“我若早知他會遇到那般禍事,就該把他一起帶到臨水縣,我那文會還是他出的點子。”


    封十二問:“官府可有查明死因?”


    封玉揚點點頭:“柳從文是被江湖人所殺。”


    “固州治安嚴緊,哪來的江湖人?”


    “不清楚,”封玉揚道,“宋知府親自過問的此案,據說有幾個江湖浪蕩兒流竄到固州,大約想在城裏找幾隻肥羊,正巧遇見了柳從文。他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搶他的錢財易如反掌,但不知是沒搶到錢還是拿了錢不肯罷休,竟然給他來了一刀,可憐一條命就這麽沒了。”


    “他可有父母家人?”封十二問。


    封玉揚唏噓道:“柳從文父母皆亡,一直獨身一人,我已命府中替他厚辦喪事,也算沒白跟我一場。”


    “我見過他為你籌措的百歲譜,”封十二道,“此人著實得力,可惜命不好。”


    封玉揚笑著搖搖頭:“小十二,你怎麽也開始信命了。”


    “隨口一說,不必在意。”封十二叫來車夫,“扶敬王上車。”


    “哎哎,你別急著走啊。”封玉揚試圖拉住他,被他避開,“小十二,你想去哪兒,我捎你一程。”


    “不用。”


    封十二說完,迴到巷口。


    方桐見他過來,輕聲一笑:“說完了?”


    “嗯,”封十二道,“讓你久等。”


    “不久。”方桐笑道,“隻是擔心去得晚了,橋下的船家都收攤了。”


    “放心,夏日天熱,他們會擺到深夜。”


    封十二帶著她往外走,方桐轉頭看了眼:“敬王的馬車還跟著咱們。”


    “不必理會,”封十二神色如常,“到了下個路口,他自會放棄。”


    “為什麽?”方桐好奇。


    這個問題很快得到了解答。


    一條長長的石階朝下展開,蜿蜒曲折,沒入巷陌深處。


    方桐提起裙擺,跟著封十二往下走。


    “你是故意的。”她邊走邊笑,“敬王的馬車到不了這兒,他腿腳又不好,你故意選了這麽條難走的小道。”


    “並非故意,”封十二道,“這是近路,下去往北就是垂柳橋。”


    兩人走了一陣,隻聞潺潺的水聲傳來,腳下的石階顯出些許深色,仿佛常年沾染濕氣,兩邊生出薄薄的青苔。


    這條路大概不常有人走,越往下越窄,狹小的石板多年不曾修繕,裂紋橫生。


    方桐兩手拎著裙子,跟在封十二身後,走得有些吃力。


    四周很安靜,明明身處鬧市,這處卻像荒野,除了水聲,隻剩腳底石子的輕響。


    眼見還有幾步就到頭,方桐一個走神,腳下一滑,朝後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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