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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決勝(3)


    裴素雲的幾位先人在庭州和沙陀磧探得隱藏於地下、縱橫交錯的暗河水道,並且留下了隻有裴氏後裔才能懂得的一係列神秘標識。傳說這其中包含著驚天的秘密,然而自從十年前藺天機枉死於沙陀磧中,這秘密除了裴素雲之外,便再沒有人真正了解。錢歸南與裴素雲相處十年,還派了心腹呂嘉駐紮伊柏泰探察,始終難得其詳。然而錢歸南畢竟還是探聽出來,沙陀磧下麵的暗河河道有多個出口,有的深入天山山腹、有的直達北方的額爾其斯河、西方的瑪珂斯湖,而其中的一個出口便是貫穿庭州全城的白楊河!至於地下暗河的入口,錢歸南隻能確定一點,在伊柏泰的地下監獄裏有構建完善的暗道,可以直達地下暗河。於是在錢歸南與突厥方麵共同策劃的陰謀中,核心環節便是以沙陀磧中的伊柏泰為中轉,經地下暗河神不知鬼不覺地越過大周軍隊的防線,直接從庭州城內外的白楊河和護城河攻占庭州。而錢歸南竭力向突厥方麵推薦這個計策,就是因為這樣做既可避免正麵衝突,出其不意取得勝利,又能讓錢歸南逃避疏於防範、抗敵不力的罪責,給自己留下充分的退路。


    當然,要完成這個計劃,其中最關鍵的一個環節,是在伊柏泰內找出那條通往暗河的地道。讓敕鐸有所顧慮的是,對此錢歸南卻一直語焉不詳,從不明說到底有沒有把握找到地道,隻說到時候自會有辦法。敕鐸對此頗不以為然,覺得錢歸南在耍花招,不過是想在整個計劃中占據更有利的位置罷了。鐵赫爾失利後,敕鐸得知錢歸南打了退堂鼓,本以為發奇兵經暗河進攻庭州的計劃徹底泡了湯,可是王遷在來信中賭咒發誓,聲稱沒有錢歸南,他也能將敕鐸的隊伍帶進地下暗河。


    王遷果然按約來到伊柏泰與敕鐸會合,但讓敕鐸大為驚訝的是,王遷竟然還帶著個癡癡呆呆的小男孩,並且一口咬定,隻有這個叫安兒的傻孩子才能找出伊柏泰裏通往地下暗河的入口。敕鐸感到難以置信,王遷解釋,自己在錢歸南身邊多年,時時留意,才終於發現了這個重大的秘密。


    原來當初裴冠完成伊柏泰複雜奇巧的地下設計以後,就在自己家的後院載下一片矮冬青,將伊柏泰中的通道、轉折、暗門等等所有機關都在這片冬青林中複製了出來。冬青矮小,又栽種得緊密,其間的狹窄甬道隻有小孩爬著才能通過。裴冠臨死前銷毀了伊柏泰的設計圖,卻留下遺誌,要求裴家的後代男子小時候都要在這片冬青林中玩耍,以這種方式默記下伊柏泰內的全部機密。同時裴家世襲繪圖和勘探的學問,裴家子嗣從小起就用這片冬青林裏的構造來研習繪製圖紙,等長大到鑽不進這片樹林的時候,也恰好能將伊柏泰完整的設計圖紙繪製出來。裴冠認為,後人隻有通過這種方式自行還原伊柏泰的設計,才能繼承建造和維持伊柏泰的重任。


    到裴夢鶴這代,因隻有裴素雲這個女孩,父親沒有傳授給她繪圖的本領,也不曾特意教她了解冬青林中的全部秘密,卻選擇將她許配給薩滿巫師藺天機為妻,並通過與藺天機的合作,最終建成了伊柏泰。藺天機引入薩滿神教的神符,摻加自己的特別設計,在伊柏泰、沙陀磧和庭州各處留下讓人難以捉摸的印跡,把整件事弄得愈加撲朔迷離。而裴夢鶴也將這些新添加的印跡安放到冬青林中,囑咐裴素雲一定要把裴家這曆幾代創立的秘密傳承下去。


    世事難料,裴素雲與錢歸南相處十年,僅養育一子安兒,還是個天生的癡傻。這安兒長到如今五歲大,連話都不會講,對世事一竅不通,要教他製圖勘探的學問更是無從談起。但此子倒有一項特異,從兩、三歲開始就在那片冬青林裏鑽進鑽出,根本不需人指引,好像天生就能窺透其中縱橫交錯、複雜迷離的路徑。對於藺天機的神符圖案,安兒也是無師自通,一望而知其中的奧妙,並且能夠過目不忘。錢歸南向默啜和敕鐸獻暗河之計,就是因為他相信安兒必能走通伊柏泰的地下迷宮,找到通往暗河河道的入口。


    王遷作為錢歸南的心腹,對錢歸南的這點兒打盤心知肚明。然而錢歸南在與默啜的合作過程中畏首畏尾、左右搖擺,王遷就覺得多有不妙。待鐵赫爾在伊柏泰大敗,敕鐸的聲討信件發來,錢歸南決定背棄約定,重投大周一側,王遷表麵上唯命是從,心中卻開始另作他謀。以王遷看來,錢歸南這次遇到的可是勁敵,根本沒機會翻雲覆雨,這樣朝三暮四的結果必然是徹底敗露通敵真相。王遷知道,錢歸南一旦被揭穿,必會想方設法將一切罪責推脫出去,自己肯定要被他抓去當替罪羊,王遷不願意坐以待斃,於是決定自救。這樣才有了他主動向敕鐸獻媚,又從刺史府裏劫走安兒的一係列行動。王遷甚至沒忘記在逃離刺史府之前殺死錢歸南,因為錢歸南了解整個計劃,必須滅口。


    可惜王遷機關算盡,就是沒有想到該如何對付安兒。他以為從刺史府帶走一個小孩兒更方便,所以根本就沒想到要把裴素雲一並劫走,等到了伊柏泰麵對著這連話都講不通的小白癡,才明白自己徹底失算了!折騰了一個早上,王遷幾乎絕望了,更讓他感到絕望的是,敕鐸越來越陰森的臉色……


    就在這時,李元芳跑到了伊柏泰營地前的高台下麵。他加緊步伐,縱身躍上高台,平坦的沙原上鱗次櫛比的土屋、中間環繞的黑色木牆和牆上反射錯落光華的鋒刃……伊柏泰一如當初,仍是那樣森嚴、冷酷、肅穆、壯麗!李元芳的臉上掠過一絲冷笑,他反手取下弓箭,打亮火褶引燃箭頭,彎弓搭箭,一支接一支火箭朝著那堵乖張橫亙的木牆飛去,每一支盯上朽木的火箭都立即燃起大團火苗,幾乎就在刹那間,剛剛還看似渺無人跡的死寂就被熊熊烈焰打得粉碎。


    伊柏泰裏終於有了動靜。那扇被老潘聲稱數年來都很少打開的玄鐵大門發出“吱呀”的聲響,艱難地向兩旁移動。門越開越大,李元芳停止射箭,默默注視著從大門中整齊而出的一小隊士兵,人數不多,也就二十來個。通體黑色的甲胄是突厥士兵的特征,隻有跑在隊列最前麵的將領卻是一身亮銀色的大周都尉鎧甲,他正是李元芳要找的人――王遷。


    王遷在鐵門前站定腳步,難以置信地四下張望,除了那個高台上孤獨的身影,真的再無一兵一卒。哦,蒼穹之上還有隻盤旋悲鳴的禿鷲,正朝倒斃於沙地上的馬匹俯衝而下。王遷抬起手臂,不由自主地高聲喝問:“李元芳!就你……一個人?!”“是的。”再沒有多一個字,連那禿鷲亦埋首在馬屍上貪婪啄食,曠野重陷死一般的寂靜。


    還是王遷打破沉默,再度朝向高台喊喝:“李元芳,王遷真的很佩服你的勇氣!不過,你這麽貿然跑來送死,難道就不覺得可惜嗎?”李元芳鎮靜自若地迴答:“我不可惜。但是假如我死了,恐怕你們會覺得可惜!”“哦?”王遷一愣:“你什麽意思?”


    李元芳擺了擺手:“那個孩子――安兒,我來帶他迴去。”王遷皺起眉頭:“李元芳你糊塗了吧?連你自己都不能活著離開伊柏泰,還想要帶走什麽孩子?”李元芳淡淡一笑,搖頭道:“王遷,我一點兒不糊塗。我知道你為什麽要將安兒搶來伊柏泰,但我相信,你到現在還沒有達到目的。”


    王遷愣住了,李元芳的話直戳他的痛處,猶豫了一下,他半信半疑地問:“你……你說我有什麽目的?”李元芳的語調愈加平靜:“不論你有什麽目的,都要仰賴安兒的協助,否則你怎會將他劫出刺史府帶到這伊柏泰?可歎你卻沒有能力讓那癡呆的孩子就範,而時間拖得愈久,敕鐸可汗必會對你失去耐心和信任,到那時候,你就該後悔沒有聽從我的勸告了。”王遷忿忿道:“你、你想勸告我什麽?”


    李元芳斬釘截鐵地道:“我們談個條件,你放我進伊柏泰,我有把握讓安兒聽從你們的要求,事成之後,你們允許我和安兒一起離開。”“這……”王遷尚在遲疑,從木牆內傳來另一個低沉雄渾的聲音:“你滾開,我來和他談。”王遷一哆嗦,趕緊縮著脖子退到旁邊。伴著話音,一個高大的身影緩緩步出鐵門,從頭到腳的鐵盔重甲如墨石如黑夜,連最眩目的陽光也在他的身上失去了力量,隻能在沙地上投下整片的陰影。


    “你說你有辦法對付那白癡孩子?”敕鐸可汗慢悠悠問道,一邊上下左右細細打量著李元芳,臉上竟浮起微微的笑意。李元芳雙眉一聳:“你是誰?”“突騎施敕鐸可汗。”“哦。”李元芳向敕鐸點頭致意,直截了當地道:“可汗何不讓我一試?如若不成再殺我,你們也不損失什麽。”“嗯。”敕鐸臉上的笑意更深,果然好膽略,他揚起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那麽就不要浪費時間了,請吧!”


    李元芳自高台之上一躍而下,徑直向敕鐸走去。敕鐸右手扶穩腰間佩劍,似笑非笑地望著李元芳。就在李元芳走到鐵門前幾步之遙,敕鐸突然抽出佩劍,直指李元芳,厲聲喝道:“給我殺了他!”


    王遷本來在旁邊發愣,聽到敕鐸這聲號令,連忙率小隊一擁而上,將李元芳團團包圍起來,但又拿不準敕鐸的真實意圖,正遲疑著沒動手,敕鐸再次低喝:“沒有聽見我的命令嗎?!”“是!”王遷再不敢怠慢,朝身後一擺手,五名突騎施猛漢率先跳入圈內。


    李元芳也從腰間抽出鋼刀,用力握緊,一邊環顧周圍那五個橫眉怒目的壯漢,神情愈發顯得從容。敕鐸冷眼旁觀,心中也不覺暗暗稱奇,於是不等王遷發令,敕鐸自己就一聲怒喝,好像晴天霹靂般,將那五名突騎施戰士炸得哇哇直叫,從各個方向朝李元芳猛撲。李元芳不慌不忙,將手中鋼刀揮舞成一團迅疾的銀霧,無形的罡氣比刀鋒還要銳利,瞬間就把五個突騎施戰士逼得近也不是、退也不能。


    那五個人哪肯在可汗麵前露怯,繼續大吼著拚命前衝,觀戰者隻見一片刀光劍影、眼花繚亂中,一道黑色的閃電左橫右擋、旋轉飛騰,低沉的怒叱伴著金戛玉聲,再看那五名突騎施武士接連摔出圈外,倒在沙地上就頓無聲息。旁人忙上前查看,發現他們都被砍中要害,俱已氣絕身亡了!


    圈中之人緩緩收勢,竭力平穩急促的唿吸,順著刀尖淌下的鮮血,把他腳邊的沙地染成赤紅。李元芳端平鋼刀看了看,長籲口氣道:“削鐵如泥的寶刀,才砍了這麽幾個人,居然卷了刃,突騎施人的骨頭還真夠硬的!”他抬眼望向臉色鐵青的敕鐸可汗,又慢悠悠地道:“很久沒有這麽過癮地殺人了。”**裸的悲哀和冷酷在他沙啞的嗓音中,交織出森嚴的力量,竟讓敕鐸都聽得毛骨悚然。敕鐸把頭轉向王遷,從齒縫裏擠出兩個字:“你上!”


    王遷早嚇得麵無人色,捏著佩劍的手抖得像篩糠一般,可再不情願,敕鐸黑沉的臉容還要可怕,王遷隻好一步步往李元芳挪過去。好不容易來到李元芳跟前,王遷咬牙舉起佩劍,一招飛雨落花直襲李元芳的麵門而來,那李元芳不躲也不閃,迎著劍勢舉刀就剁,王遷哪裏見過這種砍瓜切菜似的打法,驚得大叫起來,卻已來不及撤迴兵刃,刀劍生生相碰,裂帛般的脆響不絕於耳、刺雲破霧。才過十來招,王遷的佩劍就在彌漫的沙塵中脫手而出,人也失去重心,踉蹌著撲倒在地,李元芳跨前一步,冰冷的刀尖抵上王遷的後脖領。王遷雙眼一閉,卻聽到背後響起冷漠淡然的話音:“此人背主求榮、不忠不義,殺他會髒了我的刀。可汗既然看他不順眼,就自己動手吧!”


    李元芳真的撤迴了刀。王遷先愣了愣,隨即手腳並用朝敕鐸可汗爬去,邊爬邊嚎:“可汗,可汗,您繞了小人的性命吧!可汗,就算這李元芳能讓安兒找出暗河的入口,庭州城裏麵翰海軍的布防還是小人最清楚啊!可汗!小人一定將功折罪,您就留下小人一條狗命吧!可汗!”敕鐸鄙夷地朝他的頭頂啐了口唾沫,當胸飛起一腳,王遷被踢得在沙地上滾作一團。


    “可汗方才說了不要浪費時間,可自己卻一味地迂迴試探,未免叫人不解。”聽到這話,敕鐸利刃般的目光再度投向對麵那個瘦削的身影,微微點頭道:“李元芳,你是叫李元芳吧?我想試探就試探,自不需要你來指手畫腳!”李元芳挑了挑眉尖,臉上波瀾不驚。


    到了此刻,連敕鐸也不得不對李元芳心生期待。兩番試探讓他確定,李元芳絕非愚勇,也不是王遷的共謀,敕鐸決心讓李元芳試一試,否則這費盡心機的沙陀磧之役就隻能功虧一簣了。


    敕鐸緩緩抬起右手,再次道出:“請!”李元芳正要邁步,“慢著!”敕鐸指了指他手中的鋼刀:“你就不怕這東西會嚇著那個白癡小兒?”李元芳淡淡一笑:“他倒不會,被嚇到的應該是你們……”手一鬆,鋼刀悄然無聲地落入黃沙,隨即,他目不斜視,大步邁入鐵門。敕鐸及王遷等人緊緊跟上,玄鐵大門緩緩合攏,粗礪的“吱呀”聲響起,那隻啄食死馬的禿鷲被驚得騰空直上,伊柏泰外的沙原重陷沉寂,時光靜凝,宛如洪荒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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