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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你看這碣石小城能奈我何。”劉旺在樓船上看著自己的士兵紛紛攻上灘塗,爬上城牆,便滿臉得意地對石菲道,“如此看來今晚要在這碣石城內擺慶功宴了。”


    石菲一旁不語,她隻靜靜地看著海鶻和艨艟漸漸聚攏在碣石城下,而城上對海麵的反擊越發稀鬆。高大的襄陽砲久久才放出兩枚火球,雖然兩枚分別擊中了兩艘艨艟艦,但對整個戰局幾乎毫無影響。


    然而忽然之間石菲感到情況有些不大對,原本應當立即沉沒的戰艦竟還在海上漂泊,而船身上的火卻越燒越旺。再看城牆上的零星反擊,也都是用燃火的弓弩向船陣的後方投射。她忽而意識到莫環的計策,便忙對劉旺道:“將軍,快停止對東城的強攻,先分散船隊道南城外的灘塗登陸,再攻不遲。”


    可正在勢頭上的劉旺哪會聽石菲的話,“你這是何意,莫非沒看到我的人已經爬上城頭了麽?現在要我分散兵力去打什麽南城門,你是怕我勝得太簡單吧?”


    “莫要誤會,將軍。我是看此刻船隊密集,如果用火攻……”


    石菲正解釋著,餘光中忽瞥見城頭閃起一片火光。再迴過頭,就見碩大的火球一顆顆從碣石城牆的斷口處滾落下來,灘塗上瞬間被黑色的濃煙籠罩。


    “你看將軍,快讓船隊散開。”


    “不可,此時若下散開的命令,必會讓灘頭陣勢大亂。”劉旺說著又下令道:“快,所有樓船全部投入,用石砲把對麵的反擊壓迴去!”


    此刻碣石城上,莫環見北鋒艦隊除大舶船外全部投入戰鬥,便知此計已成。“石砲、床弩換鎖鏈彈,瞄準樓船桅杆。弓弩手投火矢,把靠過來的船全點著!”


    北鋒青白色的鎧甲依舊一片片地往灘塗上湧,黑色的濃煙將其籠罩,沒人能知道此刻有多少人正攻向碣石城頭。城頭缺口處赤龍軍的盾甲兵一排一排向前頂著,不時有流矢飛來將一列人射穿,但馬上便有人撿起盾牌繼續頂上。


    三百枚石火彈很快便全部從缺口投出,灘塗上滿是石彈碾過的痕跡。靠岸的船隻已燃成一片,深藍的海水也沸騰出白色的煙霧,同黑灰的煙塵混雜著將城頭籠罩得如黑夜一般。


    又一陣狂風從西北麵唿嘯而來,原本慢慢燃燒的火焰瞬間被風激起,火舌舔到了城牆高度,在海上築成一道猩紅的焰牆。未被點燃的船想掉頭後撤,可後排的艨艟和樓船還在一個勁兒地投射彈藥。隻是喊話的工夫,大火便以風的速度從灘塗蔓延到了艦隊中間。


    此刻劉旺才知大事不妙,忙令鳴金後撤,然而此時不少樓船和艨艟的船桅杆,已被鎖鏈彈纏住或擊折,龐大的艦隊一時間如一鍋粥癱在海上。


    “快讓船從兩側散開登陸!”石菲對劉旺喊著,然而此時的劉旺卻已完全慌了神。


    “怎麽可能?這不可能,我這可是兩百艘船一萬五千人的艦隊,不可能,絕不可能……”


    就在他反複念叨的時候,漫天的濃煙中突然飛來一束火光,眨眼便到了船前。石菲忙向一側躲閃,迴頭就見一顆火球從樓船高台貫穿至船底,劉旺怎瞬間不見了蹤影。


    海水噴湧入船,樓船搖搖晃晃開始下沉,石菲慌亂中見到帥旗還在,忙用最後的時間打出“大舶船南岸登陸”的指令,隨後便在漫船大火的逼迫下一躍跳進冰冷的海水。


    漫天的大火將萬人的艦隊頃刻間化為灰燼,原本登上灘頭的士兵瞬間失去了後方的援助。莫環見此便高舉將旗,命全軍對灘頭的敵軍發起反攻。因已無心再戰,很快北鋒的先頭部隊便紛紛投降。


    “將軍,贏了,贏了!”


    看到城下的北鋒軍紛紛放下兵器,碣石東城漸漸響起“莫環將軍”的唿喊。莫環聽著自己的名號飄揚於城頭,看著赤龍軍的旗幟在城牆上依然屹立,被血汙和灰燼粘滿的臉上突然有什麽熾熱的東西滾下。“鍾敏,我做到了!袁將軍,我守住了!”她心中默念著,卻突然覺得眼前一黑,差點栽倒在城頭。


    “將軍!”附近的士兵看到了莫環的異樣。


    “無妨。”莫環知道此刻自己雖得大勝卻還不能倒下。“城中留五百人清點戰損,醫治傷員。調派五百騎兵沿海岸巡邏,清繳被海浪衝來的殘餘。其餘人速隨我至城南灘頭,以防殘兵登陸。”


    5


    幽深而冰冷的海水深不見底,暗湧的浪濤仿佛死神的衣擺,卷動著無數投身於死亡的人。石菲不善水性,跳入海中後便隻能任憑海水將她推來推去。十月的海水冷得紮人,很快石菲便覺得自己全身的力氣要被吸走。直到快要凍僵在水中時,一根繩子將她攔腰捆住,把她拽離了飄滿屍體的海麵。


    “快,從城北灘頭登陸,走城北……”剛被人救起,她便有氣無力地講著。原本還有好心的士兵想給她遞來毯子,結果一聽她講話,便瞬間將毯子收起。


    “你是何人?”一個軍官麵目的人聽到她的話,便從眾水兵的包圍中走出來詢問。


    “征西將軍石菲。後將軍劉旺已陣亡,我親眼所見,被襄陽砲一炮砸死。如今我是這軍中官階最高者,依律全軍當由我來統領。”


    “我雖聽過征西將軍石菲的名號,卻未同閣下見過,怎知閣下是真是假?”


    石菲摸索著自己的腰牌,然而腰牌早已被卷入海水中。“此刻我物證已失,可待登陸後與我部匯合後查證。”


    “既然如此,那此刻閣下還無權指揮我軍。何況剛剛旗艦上分明打出南岸登陸的命令,此刻你說的卻是北岸,這怎能不令人生疑?”


    “那是我情急之下下的命令。方才旗艦被石火彈擊中,沉沒在即。然而我在海水中想了又想,若我情急之下判斷於南岸這種地勢開闊處登陸,那想必城中守軍也能想到。若其先我一步搶占灘頭,我軍怕是要全軍覆沒於此。”


    這軍官聽得出話中道理,便道:“可北岸較碣石更遠,且灘頭狹窄,難以快速展開部隊,登陸後再圖碣石恐已誤了時機。”


    “眼下守軍士氣正盛,攻城便是以卵擊石,何況我軍來此並非是為了取下碣石,而是依靠碣石卡住對方的補給。方才見城中以襄陽砲攻我樓船,便可知此刻補給隊已到了碣石城中。此刻若從南麵攻城,即便僥幸拿下碣石,也很可能將補給放走。若袁纖有足夠補給攻下徒河,那我軍占了碣石也是徒勞。”


    軍官將石菲的話又仔細品味了一番,歎口氣道:“原本此刻我們後軍當擺酒碣石城,奈何劉將軍操之過急遭了忘了天時,致使我軍兵敗,此刻不得不聽你這一來路不明者的建議。也罷,我等便信你一次,全軍北上登陸。”


    時至酉正,遼西的天幕已全然暗淡,海麵上大火依舊未止,似乎是在於夕陽爭搶光輝。


    莫環將尚能作戰的三千人拉到城南灘頭,以床弩、石砲、鹿角等準備阻擊殘餘的北鋒艦隊的登陸。然而除了從未停止的西北風,漫天飄落的灰燼和不是衝刷上岸的屍體,再也等不得任何別的什麽。晚些時候,城北斥候來報,城北二十裏的灘頭發現北鋒軍隊,人數約有數千,此刻莫環才意識到碣石一戰方才隻是個開始。


    與此同時在城北灘頭,石菲等人一上岸便撞見前來接應的石菲殘部。


    “是將軍迴來了!”見到石菲,她的副將第一個帶人衝下灘頭迎接,可卻見得到石菲一手高舉。


    “全軍勿動,拿我印璽!”


    副官一時間似乎明白了石菲的用意,便叫全軍於灘頭高地處待命,自己將印璽呈給石菲。


    石菲拿到印璽後並未於方才大舶船上的軍官看,而是直接高舉,對眾人大唿道:“我乃征西將軍石菲,現後將軍劉旺已於方才戰鬥中陣亡,依律全軍當交由此地最高統帥管轄統領。試問列為,可還有比我征西將軍職位更高者?”


    全軍一時寂靜,於是石菲便又道:“如此,諸位在此戰結束或有更高級將領來此之前,暫由我歸我石菲部統領,我自當視諸位同自家兄弟,也請諸位視我同自家將領。見我軍旗,令行禁止。”


    因石家一直處於北鋒權利邊緣,此刻不少軍官都以一種厭惡的心情聽著石菲講話,然而軍律擺在眼前,石菲的人馬也站在岸上,便沒有一個敢多說一句。


    石菲令眾人就地紮營,守著通往徒河的道路。並令原部人馬靠攏過來,在北側五裏紮下偏營。至夜間,陸續從海上飄來的北鋒將士基本隻剩了死人,她下令清點人數,規整編製。至夜晚,她將餘下的六千餘人同自己不到兩千的殘兵編為八個大隊,為五個步兵隊,一個騎兵隊,兩個輜重隊,以此構成截擊補給的陣線。


    夜晚的風較白日裏平息不少,卻更為寒冷,滾滾濃煙終於漸漸淡開,露出灰紅色的月牙。木頭燃燒的灰燼依舊如雪一般在不斷飄落,給所有人的頭發染了一層花白。石菲步至帳外,看著綿延開來的大營,聽著海浪的翻滾,如戰鬥時一般激動的悸動暗湧至心頭。


    “袁纖,此般我倒要看你如何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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