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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逝水湍湍,漸去遠山。山去何遠,飛鳥知焉?逝水湍湍,漸沒遠山,時有郎遠,歲歲無還。”


    清婉的歌聲於凜寒夜風中暗暗飄著,然傳不出三尺便被震顫北風的軍鼓,及欲撕開夜空的號角淹沒。漫天火矢最先入城,牆頭屋頂一時星星點點,雨水雖未幹,但影響不及油脂燃燒,夜空殘雲便先一步被染了血色。


    “逝水汲汲,及岸芒齊。芒可知我,此水何及?逝水汲汲,及野芒齊。野有新塚,無使芒集。”


    鍾黎快馬至城東,順馬道上城馳於東牆。快至出城處,見牆上已遍插箭羽,士兵或赤膊或戴甲,皆舉盾側臥於垛口一側。


    忽聽有人喊“趴下”,便見一側寒光成陣。鍾黎急忙偏身藏於馬側,流失擦著耳側飛入城中。劈啪聲貼耳響起,馬甲被數箭擊穿,鍾黎雖在另一側,卻也看得見地麵一時被滴滴噠噠的血染紅。


    “對不住了,好馬兒,好馬兒……”鍾黎兩腿夾著馬側腹,一手抓馬鞍,一手伸入馬頸甲中微微撫著。箭雨依未斷,馬時不時重顫一下,卻吟也未吟。鍾黎急尋著左右去處,然垛口在馬另一側,自己身上也僅一把環手刀。身雖披甲,但這甲隻抵得住一般弓箭遠射,而這馬甲都穿得透的必是勁弩。


    正遲疑時,鍾黎忽覺全身被蕩起,手腳拚命抓握卻依舊被甩了出去。正在空中,就見一道黑影擊中馬腹,一道冷紅色的光從另一側貫穿出去,整個馬一瞬間被帶到牆邊翻下城牆。


    “床弩!”


    鍾黎來不及驚歎,便被幾個就近的士兵架著盾牌,連滾帶爬拖至垛口邊。他來不及多問,忙索要了個盾牌。正巧秦朗領十幾侍衛來尋,便同向高塔奔去。


    “逝水悠悠,環轉青丘。丘有木石,堪阻東流?逝水悠悠,衝轉青丘。木石偕短,皆成橋舟。”


    “有歌聲?”至高塔下,幾人隱約從鼓角縫隙間聽得女聲低吟,曲調雖低婉,但聽起來卻開闊得無限荒蕪。鍾黎抬頭看去,越過遍插箭矢的層層原木框架,果然見到一襲烏紫色裙擺。


    “將軍才到?”聲音不似大唿卻正聽得清楚。


    “快下來!”鍾黎棄了盾牌,邊喊著邊往梯子上躥。“你怎在上麵?如今不比平時!”正喊著便聽如驚雷一聲,一支丈餘的箭矢打在高塔塔頂,雖未全穿過去,卻掀起了半扇屋頂,濺落的椽子同茅草木屑一時飛滿天空,紛紛而下,令鍾黎睜不開眼。


    “將軍危險!”秦朗見狀忙撲上去把鍾黎拉下來。


    鍾黎奮力向上望著,見古羽趴在塔頂一邊,漏出個腦袋喊道:“此時便是我下不去,你上不來,還是先退敵吧!”


    見古羽無礙,鍾黎多少放下些心。這指揮塔雖樹大招風,但建的算是結實,床弩雖掀得起塔頂茅草,但難撼動塔身,塔頂的圍擋在十數箭內也可屹立不倒。隻是這塔還肩負著傳遞號令的使命,而如今情況怕是沒人能上的去塔。


    “你可能幫我傳令?”鍾黎向上喊道。


    “如何傳?”


    “你可見樓上有一紅一白兩個燈籠?”


    “有的。”古羽早先便看見有兩個未燃的燈籠放在塔上一角。


    “你先點燃,左手執白,右手執紅,而後且看秦朗的動作。”鍾黎喊完又對秦朗道:“你就拿倆火把將就一下吧,教明白就行。先打‘擲油料’。”


    古羽取出蠟燭借著火把點燃,再分別插迴燈籠,而後左白右紅拿著向塔下示意。秦朗便立刻在幾麵盾牌的保護下挪到塔前,於僅有的朝向天空的一點空間裏,揮舞著兩個火把。他打完一邊見古羽還有些似懂非懂,便又打一邊。


    第二遍未看完,古羽便起身將兩個燈籠高高舉起,依照看到的樣子像遠處十數座瞭望塔奮力揮舞著。箭矢似方才遲疑了,如今一時全部射來,飛不到高塔上,便似大雨一般劈裏啪啦全打在鍾黎等人的盾甲上。忽一道黑影略過,落在遠端城裏,激起一片塵土,接著便又一道打在高塔護欄,眼見著整個塔身抖落下木屑塵土,在昏暗的火光中翻飛。


    “堅持住!”鍾黎邊喊邊注釋著遠端的瞭望塔。


    古羽也知要等迴複,便依舊一遍一遍打著信號。又有一箭射在塔基,整個人便似要被震飛出去一般摔在圍擋上。她死命護住燈籠,而後接著打起信號,任由丈餘的箭矢從身邊掠過。


    “逝水泠泠,暮野平平,暮去當見,是水所生。逝水泠泠,暗野平平。生而往矣,止所相傾?”


    2


    醜初,夜黑得似天空中下起了墨,方才露出的月色和星辰,被鼓角聲嚇得躲迴雲裏。城內火把三兩成堆,卻照不亮城外一片死黑。瞭望塔四角的火把也如同漂浮在空中的螢火,方才還見得到的城牆哨塔,已斷斷續續地隱沒進黑暗裏。


    忽似有什麽東西晃動在餘光中,轉目過去是一抹朱紅和一抹暗黃色的光點。光點本在是分開,隨後高升合並,停頓片刻後再度分開,再度合並,如此反複了三次。


    “是北二塔收到了。”秦朗帶著一絲試探的口吻與鍾黎道。


    鍾黎望罷火光,又疾速地轉動目光尋找其餘的迴應,然而黑暗依舊。“有迴複了,再打一遍!”他抬頭喊道。


    頭頂的燈火依舊揮舞,時不時能照出掠過的箭羽,微弱的歌聲依舊,似要在箭矢的劈啪聲中搶得一點節奏。不久遠處又有燈火竄動,鍾黎忙向上喊:“東四塔也有了!”


    “還有,南三、四塔,東一塔,北五塔……”紅白二色的火光開始勾勒出出城的樣貌。


    “引火!”


    鍾黎說完這二字,才長出一口氣。他靠在牆垛上,寒氣已從冰涼的石頭上浸染入了鎧甲,然而胸腔中痛似火燒,無一絲絲要平息之意。他望向塔頂,燈火又一次於黑夜中揮起,殘破的木質圍擋縫隙中,不時閃爍黑紫緞子映出的暗紅火光,這火光於視線中似紛飛的餘燼般跳動。


    而這餘燼引燃了火。


    城牆上、高塔頂飛出的零星箭火,一瞬間引燃了被堆砌在壕溝裏的燃料,霎時間黑色的天幕被染得一片赤紅。油脂、草料因潮濕而燃不充分,少頃便從深溝中騰起滾滾濃煙,煙幕連作高牆直上雲霄,將整個城東籠罩在一片紅彤的幕布下。


    看到煙起,鍾黎便站起身離開垛口,邁著穩健的步子向高塔的梯子踱去。此時劍雨雖未全止,卻也似失了力氣,隻是劈劈啪啪落在城頭。他每見到一支立在城牆上的箭矢,便要從上麵踩踏過去,於吱哢聲後留下折斷的箭杆。


    “下來吧。”他向塔上喊道,但久無迴應,便自向上攀去。


    “將軍?”


    “無妨。”鍾黎一個眼神製止了擔心的秦朗,而後依舊手腳穩健地向上攀著。手甲結實地落在梯子上,拍打出咚咚的悶響,於是這數丈高的梯,便似了一麵軍鼓,一聲一聲敲打給塔下的人。此時還有流矢飛入,但皆似刻意繞他一般,床弩也息了動靜,留得秦朗等人似注目升旗一樣,將鍾黎送至塔頂。


    見古羽時她背對著鍾黎,雙手提著一紅一白兩個燈籠,燈籠貼著裙子給整片綢緞染上暖黃的光。


    “好了,告一段落。”似因為暖黃的光,鍾黎扶欄上塔的動作變得輕聲,但從古羽纖細的手中取下紅色燈籠時,他的披甲的手還是費了些力。


    手觸到鍾黎冰涼的甲時古羽似迴了神。


    “你上來了。”這話輕得聽不出語氣,隨後是清淡一笑。“可還有事?”


    “沒了。”


    “那燈籠……”


    “謝謝。”鍾黎抓住古羽遞來白燈籠的手,打斷她說話,而後又輕放開。“謝謝。”他再次鄭重地道出二字。


    “謝什麽?”古羽下意識地一笑,將燈籠收迴去,卻慢慢退到圍擋邊,而後長唿著泄出氣來。“任誰在這種情況也得如此。”她說完便沿圍擋緩緩癱坐,燈籠哢噠磕在地板上,火光隨之抖了幾抖。她把頭偏到柱上,一旁小臂粗的箭矢穿出圍擋一尺,手掌大的箭簇已折了一邊。她盯著箭簇,無意間便伸出了手,纖長的手指在卷起的鐵刃上輕輕撫動。


    “可別拿什麽軍功謝我。”她突然又輕聲道。


    鍾黎蹲下身子,“那是當然。”


    3


    “結啦?”


    指揮塔下一時紛擾起來,原是胡揚領小隊人馬湊了過來。


    “怕是剛開始吧。”看著胡揚喜悅得些許天真的神色,秦朗歎氣道,“如今隻是以煙霧避了弓弩而已,看這來勢,恐不會善罷甘休。”


    “奶奶的,正好,躲了半天,且教我拿幾個孫兒打打牙祭。”他倒毫不在意接下來的危機。


    “胡揚!”


    塔上忽一聲喝令讓他忙站正身子抬頭迴:“將軍。”


    “這班可是你值?”


    胡揚聽出質問的口氣,於是迴複的聲音顯得少了些底氣。“是,是我。”


    “那你怎麽防的!”


    “我,我看敵軍攻城,便讓弓弩手還擊,奈何這黑燈瞎火,不知他們具在何處,又有強弓勁弩,一時被壓製了。”


    “好一個強弓勁弩,我這城上給你被的還少?”胡揚正聽鍾黎訓斥,便見天上黑影一閃,什麽東西直墜在麵前石板上,激起一片火花。原是鍾黎將塔上的床弩遺矢丟了下來。”還用我給你講下難克上的道理?“


    “我……這不是被先……”


    “莫要再狡辯了。”胡揚剛想解釋什麽,就見一旁秦朗忙給他使眼色。他心裏雖憋屈,但一時還是能明白過來鍾黎吃軟不吃硬,便隻好低頭認錯。


    果然,胡揚服了些軟,便聽塔上傳來的話語雖一樣不中聽,但語氣間卻緩和了不少。“城牆不會守,便還去帶你的騎兵。”


    “是。”


    “對了,”鍾黎又想起什麽,“叫他們把‘金湯’準備上。”


    “得令。”聽到“金湯”二字時,原本鬱悶的胡揚嘴角竟微微向上有一絲抽動。


    一陣涼風又起,煙幕微微向東南傾斜,因目及之處僅有三麵滾滾而上的暗紅煙牆,一時間竟覺得高塔和低矮的城牆要傾斜過去。鍾黎不自覺地扶住欄杆,目送胡揚等人遠去,塔下除了秦朗及一隊護衛守候傳令便再無他人,一時間便清閑下來,耳畔僅剩了風吹野火的唿唿聲。


    “你又何必呢?”


    鍾黎聽到柔軟的女子聲音,便迴過身來,背靠著留有箭矢的木欄。“何必什麽?”


    古羽坐在角落,看到鍾黎一副明知故問的神情,於是又把目光投向他身後更遙遠的天幕。“還沒到非得用激將法的時候吧?”


    “你怎知我是激將而不是真氣?”


    “你自己都要煞費心思的事情,怎會要求一個隻會動武的部下做好?”看著鍾黎擺出一副疑惑模樣,古羽隻好繼續解釋:“這燃燒的油物草料我見你早就備好在城牆上,今早你又檢查了壕溝中積水的深淺,剛剛下令之前,隱約見你看了風向,分明早有用火之意……”


    聽她一五一十地分析得清楚,鍾黎便不再否認。他從圍欄上拔出一支箭在手中擺弄著,而後又對古羽道:“看來是緩過來了。”


    古羽看了眼卡著一支長箭的,禿了半邊的塔頂,皺皺眉頭輕輕一笑,而後站起身來。“看來我還是老實點的好。”


    “好嗎?等打進城來老實不老實不都一個樣。”


    “話說迴來,”古羽忽然想到什麽,便盯著鍾黎問道:“我剛剛若是不在上麵,你本當如何?”


    “那就讓秦朗爬或者順著牆垛爬過去傳令,令總歸能傳達到。”見她依舊蹙著眉頭,不依不饒盯著自己,鍾黎又道:“所以剛剛才說謝你。怎麽,你還覺得我能算到你一定在上麵,所以故意留個空塔?”


    “你為何留空塔沒人清楚,”古羽聽罷依舊一臉狐疑,“我也隻能當是湊巧不是?”


    4


    雨在不經意間又飄起來,滴滴噠噠將安靜來的城牆打濕。壕溝的火雖未受多大影響,但燃料再受了些潮,煙便較之前升騰得慢了些,且又濃了不少。似被雨壓住,煙氣開始平向彌漫,在高塔上都能嗅到煙中濃烈的泡水的草煙味兒,以及未燃燒充分的動物油脂味道。出城木牆的輪廓也漸漸隱入霧裏,隻剩了一片片火把暈出的明黃,和聳出煙霧的黑褐色哨塔。


    “咳咳,你用煙前未想過這雨?”古羽似故意用咳嗽強調這煙的味道。雨雖飄的零星,但裹挾著十足的濕寒,於是她便靠到鍾黎這留有塔頂的一邊,守著梯子口旁的圍欄。


    鍾黎與她背臉,靠著另一側的圍欄,俯看著暈黃托出的出城圍牆。“天有不測風雲。”


    “我會信你不懂火能助雨的道理?”


    “兵臨城下,能估計了這些?”


    古羽嗤笑道:“這倒好,人家進城便有了熏肉吃。咳咳咳……”


    “姑娘若覺得上麵煙大便下來吧,內城裏空氣幹淨些。”秦朗幹淨而帶著溫暖的音色打斷兩人冰涼陰沉的語氣。古羽偏頭瞧,他正在梯子下舉著火把迎著。


    “誒,你若有你這副官半點好心思,便也能讓人舒服些。”古羽嘲諷完便見鍾黎低過頭冷笑。


    “她若想下去早便下去了,還等什麽你教她燈語傳信?”鍾黎扯嗓子的聲音在安靜下的出城裏,大概到處都聽得到。古羽偏頭看見秦朗把手伸進鐵盔中撓了撓,然後姍姍走向一旁。


    “你怎知我願意跟你一起受這煙熏?”她說著便身子一轉,一隻腳踩在了梯子上。


    秦朗抬頭見一條烏紫色長裙垂下,便又要踱向塔下,剛邁出腿便見什麽東西在眼前一晃栽在腳下。


    “隱蔽!”看到一支筆直的箭羽秦朗忙大聲唿喊,“快趴下!”他喊著便被衝上來的盾牌手按迴城牆邊去。


    塔上鍾黎一把拽住古羽僅露的手臂,“快迴來!”


    古羽未及反應便覺腳已懸空,鍾黎繼而將她這支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另一手穿過她腋下,從腰間抓住寬而貼身的束帶,輕輕一提便扛迴塔頂。


    直到雙腳重觸地板,古羽才知到自己被鍾黎從塔外抄了迴來,右側手背拉扯之感也晚一步傳到。


    “先老實待著吧,殺迴來了。”鍾黎說著便又把目光拋向城外。


    古羽這次未再說什麽,隻安坐迴方才位置,漫無目的地掃視著貼在牆邊的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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