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衍怔怔瞧了一會兒,起身,踱步上樓。


    喬忠心底輕輕的籲了口氣,招唿傭人將餐桌收拾幹淨。


    霍衍經過薑不渝以前住過的房間,腳步一頓。


    老宅地方大,光是窗戶就有一百扇,專職負責開窗關窗的傭人將宅子通風透氣,上午開窗,下午關窗,盡管如此,還是有遺漏的。


    房間裏的窗子也開著,風從窗口灌入進來,窗簾飄飛,雪花順著風刮進來,似是躲寒,卻不想化成了一團水滴。


    男人抬腳走了進去,摁了牆上的開關,房間裏燈光大亮。


    梧桐苑的事情之後,蘇佩文就給喬忠發了話,說從此以後,霍家老宅不再是薑不渝的棲身之地。她房間裏的東西都清空了,家具都蓋上了布,打開衣櫃,裏麵空蕩蕩的。


    與別的客房沒什麽兩樣。


    等明年清明,又一年祭祖的時候,這間空房間也會成為招待客人的場所,再沒有任何特殊意義。


    霍衍的目光,緩緩落在那口衣櫃下麵。


    喬忠說,他就是在那衣櫃底下,找到了那尊瓷人像。


    衣櫃是老式櫃子,下麵有四隻獅爪撐起來,與地板隔開,有防潮防灰的作用。而此時,霍衍隻覺得,薑不渝當初若換個地方,或許就不會被發現了。


    畢竟,獅子等威武動物,有避邪鎮宅的作用。


    空蕩的房間,一點兒人氣都沒有,透著刺骨的冷。


    他轉開視線,轉頭看向了窗子。


    窗簾依然在翻飛著,雪下得更綿密了,無聲落下,在濃墨似的夜色裏,倒也是一角冬景。


    霍衍盯著越來越多的雪落在窗台,然後化成水,滴落。


    薑不渝就是這無人關注的小雪花,非要飛進這深宅大院,以為能溫暖自己,卻落一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男人靜靜的站了許久,再想到薑不渝時,心中隻有平靜了。


    沒有同情,也不再有憐惜。


    他甚至覺得,自己愛上薑不渝的那一段,是一場鏡花水月,不然為何水過無痕?


    他走過去,看著地板上積聚起來的一灘水,伸手將窗子關起……


    薑不渝的窗對著前麵的一條河,男人的視線越過茫茫夜色,看到那條靜謐的河流時,手頓了頓,再看了一眼那河。


    漆黑的幾乎看不清,借著老宅門口的燈光,依稀能夠辨別光禿禿的柳梢在寒風裏瑟瑟發抖。


    霍衍想起來,薑不渝被趙喜瑞推下那河,自從那之後,整個人就發生了變化。


    男人的眼眸沉了沉,快速下樓。


    他快步到了河邊,朝河道裏看。


    河流靜謐,被風吹得朝東趕,水麵上沒有浮冰,隻模糊看到有個塑料袋漂浮在上麵。


    今兒天冷,喬忠在宅子裏轉了一圈做關門前的檢查,打算提前關門,轉迴到大廳時,傭人來通報:“喬管家,大少爺一個人在河邊站了好久,他該不是……”


    傭人頓了頓,壓低聲音:“該不是想不開吧?”


    都說大少爺發生變故,整個人變得有些反常,今晚還點了他以前從來不吃的紅燒肉。


    喬忠沉下臉嗬斥了一句:“瞎說什麽呢,滾開!”


    說著,一把撥開傭人,自個兒趕緊往河邊跑。經過大門口時,順手從傘桶中抽了一把長柄傘跑出去。


    前年那薑不渝掉入河裏,差點淹死,他可不敢讓霍衍出什麽事兒。


    跑到河邊一看,果然柳樹下站著一個高大人影,也不怕冷,丟了魂兒一樣一動不動的。


    喬忠壓了壓心頭的慌亂,撐著傘走過去,將傘遮在霍衍頭頂。


    “大少爺,這江南雪景是難得一見,但這麽冷的天兒,風吹多了要著涼的。”


    霍衍沒理會喬忠的勸,指了指那河,問道:“薑不渝,是不是掉進這河裏過?”


    喬忠一怔,心道,這位爺該不是還沒清醒,心裏還記掛著那姑娘呢?


    喬忠點了點頭:“是掉下去的,後來被人看見,很快就把她撈上來了。”


    霍衍微微擰著眉心,臉色凝重,在夜色下,更沉的他的臉色黑沉。


    喬忠吃不準他什麽心思,心想薑不渝掉入河,後來她當著很多人的麵與趙喜瑞對峙,很多人都看到聽到了的,怎麽大少爺這會兒又問一遍?


    喬忠想了想,又道:“薑小姐與趙喜瑞對峙,應該是去年差不多這時候,大少爺您當時也在場,您忘了?”


    霍衍轉過頭來,盯著喬忠:“薑不渝撈上來以後,有沒有送醫?醫生怎麽說的?我聽說她病了幾天?”


    喬忠被這幾個問題問得無措。他不知道霍衍這會兒緊盯著薑不渝的問題問是什麽用意。


    那時候的薑不渝就是老宅裏人人欺壓的對象,她掉入河裏,大家隻當她不小心滑下去的。後來,她撈上來,大家怕鬧出人命,立即就送去醫院急救了。


    再之後,大家又怕被主人家知道挨罰,都選擇閉口不談那件事。


    喬忠想起了什麽,目光微微閃爍。


    霍衍的聲音冷下來:“喬管家,這事兒也就是去年春節前發生的事兒,時間不長,你還不至於年老忘記了吧?”


    喬忠心神一凜,抿了下唇角,說道:“薑不渝當時送去醫院,醫生做完急救,說可能活不了,叫我們做好準備。我想著,她身體那麽弱,這河水冷冰冰的嗆到肺管子,可能真要活不成了。”


    “那時……說實話,那時我連做喪事的人都找好了。”


    “誒,薑小姐卻挺了過來。”喬忠的聲音又輕快起來,顯然他也很意外,“她昏睡了幾天,有一天忽然就醒了。”


    “想來,還是年輕人恢複力強。”


    霍衍背著手,慢慢的摩挲著手指,目光落在那靜靜流淌的河麵上,消化喬忠口中的信息。


    他靜默了一會兒,開口道:“那薑不渝醒來,是什麽樣兒的?”


    “還是像原來一樣膽小,還是醒來就是那樣子?”


    他說的“那樣子”,就是薑不渝強悍的那一麵。


    喬忠想了會兒,迴道:“冷冰冰的,不愛說話。但看人的眼神很兇。那些欺負她的女傭,都被她的眼神嚇到,不敢再那麽欺負她了。”


    這話,喬忠說得有點心虛。


    畢竟,他是這邊的大管家,府上傭人欺負客人,是他管教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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