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衍微眯了下眼睛。


    確如傳聞中說的,是個厲害人物,難怪能把將死的浦氏救活過來。


    可也不能改變她對薑不渝不聞不問的事實。


    霍衍本不想多言,可見到她,不知怎麽的,心裏就沉不住氣。


    他想,他應該是太生氣薑不渝躺在那裏太久,而眼前這個女人卻生龍活虎,讓他生出一種錯覺,是她偷走了薑不渝的生命力。


    霍衍本不是個招惹閑事的人,剛才已經出氣了,也就恢複了正常。他哂笑著翹了下唇角,不再說什麽,抬腳往酒店大門口走去。


    隋玉卻不想就此放過他。


    她快走幾步,擋在霍衍的前麵,霍衍冷冷看她,若她要什麽道歉,那就太可笑了。


    不料女人卻開口道:“霍總,連舟告訴我說,他曾經把我的一套修複工具借給了薑不渝,如今我要用,可否請霍總把那套工具還給我?”


    霍衍微蹙了下眉。


    不過,東西是人家的,歸還也是應該。


    他點了點頭:“可以。”


    說罷,便繞過她往前去了。


    隋玉瞧著他的背影,看霍家的轎車在台階前停下,司機下車把車門打開,他抬腿坐上後座座椅,目不斜視,姿態傲然。那司機關上了車門,再小跑迴駕駛室,再然後,連那黑色的車影都消失在了夜色裏。


    隋玉站在台階上,冷風吹來時,許是夾雜了沙粒,讓她覺得眼睛很是酸澀。


    也許,霍衍就是她眼睛裏的沙子,多掉幾顆眼淚,把他從眼睛裏洗出去了,就不會覺得疼了。


    可她不像薑不渝那樣是個能哭的人,她已經習慣了眼淚往肚子裏流,眼睛裏的沙子哭不出去,就隻能暫且疼一疼了……


    路源是浦隋玉的專屬助理,她醒來後,路源又調迴她身邊。隋玉的車停在了路邊,路源下車時,看到她愣愣出神的看著夜色深處,順著她看的方向看了眼,問道:“浦總,您在看什麽?”


    隋玉迴過神來,搖了下頭:“沒什麽。”


    她低頭,拎著裙角小心翼翼的下了台階,但在最後一級台階時,還是不小心踩到了裙角,身子控製不住的往旁邊歪去時,路源適時扶住了她:“浦總,小心。”


    隋玉看了他一眼,視線落在他的那隻手上。


    這手掌力道、溫度,還有這握著的姿勢,都與那人不同……


    隋玉抿了抿嘴唇,自嘲笑道:“看來,我不適合穿高跟鞋,以後就不穿了吧。”


    說著,借著助理的手臂力道,一腳踩穩車底,另一腳輕輕一蹬,穩穩的坐上了後車座位。


    她與霍衍一樣,雙手規矩的放在腿上,儀態端正,目不斜視,冷傲地目空一切。


    車輪在地上滾動,駛入深沉夜色裏,仿佛酒店的那一小段插曲從來不曾有過。


    ……


    而在另一輛車內,霍衍偏頭看著馬路邊上滑過的燈火時,那明亮燈火在他琉璃石似的瞳孔中,也隻留下流星似的轉瞬即逝的光。


    車廂內的氣壓很低,司機不敢說話,隻能從後視鏡觀察老板的神色。他看他薄唇緊抿著,手指蜷曲的放在腿側,判斷他的情緒應該不大好。


    霍衍支持創新型企業,私下有做投資,今晚便是應邀來參加某創業新秀的宴會。


    司機猜測大概是老板被騙錢了,或者投資的那些公司進展緩慢,預期不如意。


    雖然老板的投資眼光很好,但人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呢?


    但司機不知道,霍衍此時想著的,完全與那一場宴會無關,而是宴會後遇到的人,讓他情緒不穩定。


    在隋玉與連舟等電梯說話時,霍衍就在一尊大佛頭像後頭聽電話。


    因著是聽電話,他沒有出聲音,也就沒人注意到他。


    可霍衍卻是能夠看到電梯前的男女卿卿我我,感情和睦的樣子。


    那一幕,會讓他想到他與薑不渝在一起時。


    那丫頭賣乖時,也會慢條斯理的給他係扣子。他比她高出一個頭還多,每次低頭看她時,隻能看到她前麵垂下的一拂整齊劉海,劉海下麵玉點般的鼻子。


    他其實每次那樣低頭看她,都覺得脖子有點酸。可竟然樂此不疲,喜歡看她的手指在他的衣服間靈活的穿來穿去。


    而讓他情緒惡劣的是,當他看到那浦隋玉慢條斯理的,仿佛係不完那些扣子時,會讓他有種不舒服的感覺。


    酸,卻也不是酸;疼,卻也不是疼;苦,卻也不是苦……


    說不清,道不明,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所以,在電梯裏,他會對浦隋玉惡言相向。


    他想,他就是生氣,薑不渝那六親不認的東西,對浦隋玉卻那麽上心,每次跟著他來北城,她還要去看一看浦隋玉,哪怕被那兩個保鏢當賊一樣的盯著,哪怕被人利用造謠,她也跑得起勁。


    薑不渝把浦隋玉當偶像,當親人,學她的技術,學她的氣質、為人處世,可浦隋玉把她當成什麽了?


    她人就在北城,她做康複治療的那段日子天天在醫院住著,不過是樓上樓下的幾分鍾,她就隻去了一次!


    可,浦隋玉不也是個六親不認的東西嗎?她既為師,就肯定比薑不渝還要狠,在她眼裏,什麽都不存在吧。


    霍衍細細的想著那一雙眼,內雙眼皮,眼神涼薄,看人時漫不經心,藏不住的冷傲,目空一切。


    車子碾過一隻空罐子,咯噔了一下,也把霍衍從神思中抽迴來。


    他淡漠的轉過頭,掏出手機,給喬管家打了個電話,讓他把薑不渝房間內藏著的那一套修複工具親自送過來。


    然後,掛斷了電話。


    把東西還給那女人,以後薑不渝醒了,他不會再讓薑不渝與那女人再有什麽接觸,免得學來她更多的冷血。


    ……


    霍衍迴到了醫院,薑不渝還躺著,不過是換了一身病號服,女傭給她洗了頭,頭發還微濕著,正在給她吹幹。


    霍衍脫了外套,解開袖扣,將袖子往上卷了兩道,走過去:“我來吧。”


    女傭應了一聲,退開身,去盥洗室洗衣服。


    霍衍撩起薑不渝漆黑濃密的頭發,吹風機的音量很低,風也柔和,幹了的發絲飛舞在她臉上,他須得多次將那頭發撥開來,免得她癢。


    當每一根頭發都幹燥時,他才關了吹風機。


    腦中突然浮現了連舟揉浦隋玉頭發的那一幕。


    那個冷血的女人,居然沒有推開,任由他摸,真是不符合她那高冷形象。


    霍衍嗤笑了一聲,揉了揉薑不渝的頭發,一如既往的柔軟,順滑。


    他將那發絲纏繞在指尖把玩,想這丫頭還是聽他話的。他不喜歡她綁麻花辮,她就再也沒有把頭發綁起來過。


    她也沒有學浦隋玉留半長不短的頭發。


    他又揉了下薑不渝的腦袋,起身進入小客間去工作。


    薑不渝昏睡的時間長了,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


    ……


    幾天過後,隋玉看到了許久不見的喬忠管家。


    浦氏大樓前台,喬忠雙手托著一隻木箱子,正在安靜等人。前台小姐看到隋玉過來了,提醒道:“這位就是我們公司的浦總。”


    喬忠抬頭,看到穿著雪紡襯衫闊腿褲走來的女人時,微微一怔。


    在那個瞬間,他仿佛看到了另一個女人,眉眼冷傲,目空一切。


    但這完全是錯覺。


    喬忠迴過神,往前走了幾步,恭敬道:“您好浦總,我是霍家的管家喬忠。我家大少爺吩咐,說把這套工具交給您。”


    隋玉瞧著喬忠,道:“霍總讓你轉交給我?他人呢?”


    喬忠低眉垂眼的,站著不說話。


    隋玉低眸,看了眼他手上托著的木箱。


    那隻桐木箱上方,刻著一朵凋零了一片花瓣的荷,是她的那隻工具箱。


    是了,霍衍高高在上,以他的身份,怎麽可能為了這一套小小工具踏足浦氏公司。被人瞧見了,還不得掀起大浪來?


    隋玉輕扯了下唇角,她沒有打開確認,接過來之後隨手放到前台,道:“有勞喬管家了。”


    “哦,對了,替我轉說一句謝謝。”


    她也不多廢話,讓前台小姐送喬忠出去,自己則帶著那隻木箱迴了自己的辦公室。


    而喬忠站在車旁的冬日下,盯著車玻璃的倒影,怪異的想:奇怪,我怎麽會把那浦隋玉看成了薑不渝?


    一個長發及腰,一個頭發半長不短,臉孔也不一樣。


    那浦隋玉是難得的女總裁,幹脆利落,霸氣十足;而那薑不渝再強悍,也隻是個剛出社會,銳氣未被磨平的小丫頭,完全沒有可比性。


    喬忠搖了搖頭,想自己太老了,眼神都不好使了。


    喬忠送完東西,迴霍衍那兒去複命。


    霍衍聽完喬忠說的,沒有打開箱子確認裏麵的東西時,眉心微皺了下。


    那女人竟然沒打開箱子,不怕裏麵東西少了嗎?


    聽薑不渝說,這套工具很珍貴,是浦隋玉自己設計,找專人打造的,世界上獨一無二。


    還是,她隻是相信薑不渝的人品,所以才沒有打開?


    這個猜測,讓霍衍對那女人稍稍改觀。


    不過,東西已經送到她的手上,以後應該也沒什麽交集了,改不改觀都沒什麽意思。


    霍衍如是想,拿起手邊的文件接著閱覽。


    喬忠做完事,當天就迴,不過在去機場之前,又去了一趟霍家。


    他雖是霍家老宅的守護人,但既來了北城,就不能不去看看主人家,不然就是目無主上了。


    喬忠給各院送了些南城的東西,從四房那院子出來之後,最後進了梧桐苑,除了送去些禮物之外,還給了一包用紅布包著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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