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人,正是那個穿唐裝的光頭,黃老爺子。


    他臉上的肉微微顫著,語氣很重,看起來忍得辛苦。


    小兔崽子,不過是被那些溜須拍馬的捧到這個位置上,頂著霍家繼承人的頭銜,還想從他嘴裏奪肉?


    你要是光明正大的奪也就罷了,弄這麽一個飯局,怎麽著,告訴他們,這旭塘鎮已經被他霍衍看上了,讓他們都消停點兒,別礙事兒?


    老爺子這一通問,就是要壓一壓霍衍,不過是個小東西,要說話也得霍誠來說,這是南城,霍家再厲害,那腳已經跨到北城去了,別把手伸過來,安心待在北城得了。


    其他人則是繼續按捺不動,看霍衍葫蘆裏到底藏著什麽藥。


    隋玉翹著尾指,慢吞吞的剝蝦殼,聽霍衍在那說話。


    “各位叔伯覺得我資曆尚淺,覺得我在說笑,也許覺得我做這項目,不過是玩玩兒……”


    他說話時,臉上還帶著輕淡的笑意,有些自嘲的意味,卻在一秒內倏然一變,那雙漆黑的眼透著一股子沉冷的意味,令人不容忽視。


    “這隻是你們‘覺得’。既然是我坐在這裏,自然是要下決心要做的,提我們家老爺子做什麽?”


    霍衍身材高大,身材也板正,往那一坐,氣焰囂張,誰也阻擋不了他。


    “喜樂城”這個計劃,他在半前啟動,霍老爺子知曉,不支持也不反對。記得當時他對老爺子提起時,老爺子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話,他說:霍衍,你做這事兒,你會吃苦頭的。但你若做成了,霍家將甩開那些家族一大步,勢不可擋!


    而今,他的第一步是勸退這些在座的大人物們,別把手往旭塘鎮伸。


    南城的權貴們很多,他隻邀請了這些個,自然是看準了人下菜。


    旭塘鎮得不到發展,常年如同一灘死水,業績年年墊底,鎮所在區的領導們分成了兩派意見,一邊是招商引資盤活小鎮,既要招商就涉及賣地,環境汙染等一係列問題也迎麵而來,而一邊是保護性發展。


    要說到保護性發展,就要往外掏錢,誰來掏這筆錢?既然是保護又怎麽發展?


    南城的富商們很多,可都是認錢的主兒,誰傻得往外拋?現在的投資人,都隻想盡快迴籠資金,也沒人願意浪費這個時間精力。


    有人提出,圈幾個村子出去蓋大樓,換錢再保護,但這麽一來,這座有著近千年曆史的古鎮的整體性就破壞了,以後後悔都來不及。


    現在很多地方為了發展經濟,推土機一推,重新再來,有些商人甚至不顧文保,一把火一燒,對外聲稱火災,等東西燒得不成樣子沒用了也就沒有阻礙了。


    領導們意見激烈,而得到風聲的投資商們卻已私下做起了活動,努力讓拍賣地塊的決議落實。


    破敗的旭塘鎮,背地裏暗潮湧動。


    去年老鎮長趁著霍家祭祖的時候找到霍衍,與他密談了一番,他把希望放在了霍家,希望這個年輕的新一代執掌人能夠做點不那麽想掙錢的事兒。


    這似乎很是異想天開,當時老鎮長並不抱什麽希望,不料霍衍卻是答應了下來。


    “霍總,你答應了是好事兒,可你……不會是跟我嘴上應承吧?”


    霍衍笑笑,迴答時語氣意味深長,他說:“也許是老鎮長在幫我的忙呢?”


    霍衍從記憶中抽迴神思,看了一圈在座的大人物們。


    這些人,就是在努力促成賣地的那些人。霍衍私下做過調查,他們連報價都已經做好,就差一個拍賣會了。


    黃老爺子看著霍衍的沉穩架勢,沉了口氣,暗道難怪霍誠選中他做繼承人,就這臨危不懼的氣勢,就夠有資格坐在這裏了。


    但他並不會就此作罷,老爺子歪了歪身子,耷拉的眼皮一抬,涼涼的看向別人:“你們呢?別說你們沒看出來大侄子的意思?”


    他這一開口,別的人也開始發話,都不是什麽好話。


    “大侄子,你知道旭塘鎮那片地的價值有多少嗎?”


    “你這頓飯,就這桌子菜,就想我們撤退,別跟你爭那塊地?”


    “我看,做慈善是假,是想便宜拿地是真吧?”


    氣氛完全往壞的方向而去。


    浦隋玉耳朵聽著那些人的質疑,眼睛隻看著霍衍。


    她恍然想起一件事。清明節前,霍老爺子與霍衍去拜訪秦盛文,因為霍檸打碎了秦盛文的茶盞,霍衍還特意把她帶去做修複。


    當時,她便聽了一耳朵,這兩人之間達成了什麽交易,看霍衍的鄭重,應該就是這個項目了吧?


    隋玉看向了秦盛文,到此時,他依然沉默不言,隻是垂著眼皮,把玩著一串黃玉手串。


    “……霍衍,你這麽做可不地道啊。你們霍家,在北城發達就行了,我們有說去北城分你的肉嗎?”


    “噗……”隋玉沒忍住,笑了出來。


    本來凝重的氣氛,因她這一笑,再添上幾分尷尬。


    眾人的目光看向了浦隋玉,這些人,可不會因為她是一個小丫頭而忽略不計,她在嘲笑他們。


    “霍衍,你這位未婚妻,可不大懂事啊。”


    霍衍瞥向浦隋玉,手指輕輕的敲著桌麵。這丫頭讓她安靜點兒,她倒是一聲笑就惹事兒了。


    他正要說話,卻見女孩不緊不慢的擦了擦手指,然後站了起來,細白的手拎起那壺米酒,一副討饒的姿態說話。


    “真是對不起,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麽,就自個兒胡思亂想,想到有趣的事兒才笑了出來,打擾到各位叔伯了。”


    她拎著米酒,給他們挨個倒酒。


    女孩的聲音嬌軟,長得漂亮,又親自倒酒,讓那些人的臉色好看了些,就當聲笑過去了,捏著酒杯喝酒。


    隋玉迴到原來的座位上,放下酒壺,開口說話。她道:“各位叔伯,你們覺得這酒好喝嗎?”


    其中一位道:“福臨樓的酒,是我們南城的名品,輕易嚐不到的。我有個外國朋友,特意飛來品嚐,為了這口酒,在此地住了半年才走的。”


    隋玉點點頭,拿了旁邊一位的計劃書,翻了兩頁停下來,再道:“我剛才無聊時偷看了下,看到說這小高村種植的稻米,正是用來做這種糯米酒的。”


    “這條村子若是不存在了,這麽美味的糯米酒,可就要成絕唱咯……”


    她遺憾的搖了搖頭,拎著酒壺給自己滿滿倒了一大杯,比起別人三分之二滿杯,她到快溢出來時才停下。她也不端起酒杯,直接伸長了脖子,就著酒杯吸了一口,眯起眼咂咂嘴:“趁著還有的喝,多喝點,你們也是啊。”


    小女孩看著天真無邪,動作自然不做作,讓那些人討厭不起來,但話到了耳朵裏,就像是吃了口米糠,噎人,還刮嗓子。


    眾人臉色紛呈,怒,怒不起來;笑,笑不起來,像是吃了口不能吐出來的生肉,隻能嘴裏含著。


    霍衍瞧著女孩,眼眸微微眯起。


    他今天特意準備這古釀米酒,就是這番用意。隻是他還未找準時機切入,就被這丫頭揭出去了。


    不……她是看出了他的用意,才故意那麽做的。


    霍衍眼底的微芒閃爍,隋玉卻隻當沒察覺他的眼神,自顧自的吃吃喝喝。


    飯局難以推進,這時,黃老爺子看向了秦盛文,冷冷道:“秦老,你既然來了這飯局,不說點兒什麽嗎?”


    浦隋玉繼續剝蝦,麵前的空盤子堆了一座蝦殼山。


    她一雙貓兒似的大眼盯著秦盛文,老爺子跟霍衍有了約定,站的是霍衍,他會說什麽?


    這時,聽旁邊有敲桌子的輕扣聲,轉頭看過去,霍衍端正坐著,用眼神示意她碗裏已經剝好了的蝦仁。


    隋玉看了眼,癟了癟小嘴,不情願的將小碗往他那邊推了推。


    渣男,別人都是老公給老婆剝蝦,他倒好,為了維持他高冷男神的形象,讓自己未婚妻給他剝。


    剝蝦很累的。


    男人卻仿佛沒看到她的埋怨,捏著筷子,吃得那叫一個理所當然。


    隋玉微微掀了掀嘴皮子,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米酒。話說,這酒真是好喝啊,是她喝過最好的米酒了。


    要是真的沒了……光是想想就心疼了啊。


    隋玉再看向秦盛文,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她知道這位老爺子滑得很,是個不太想管閑事的主兒。


    事實上,秦盛文對旭塘鎮沒興趣,他也不想趟渾水。


    他是被霍衍拖下水的。


    秦盛文將盤得油光水滑的黃玉套迴手腕上,深吸口氣,說道:“諸位,霍衍的計劃呢,不是說一無是處。我與上麵見過幾迴,聽著上麵的意思,還是不太想搞太大的開發。”


    “要知道,現在民間對老建築非常有情懷,要是破壞了,這不是招罵嗎?”


    “要說霍衍想勸退你們,低價拿地搞別的開發,嗬嗬……”他陰沉的笑了下,定定的看著霍衍,“你家的祠堂裏怕是會被人扔石頭吧?”


    秦家的背景深厚,老爺子一開口,等於釋放了一些信號,那些大人物們驚疑不定,一時不敢輕舉妄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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