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發話,人很快便來了。


    定遠侯府人丁稀少,祖母生下父親沒多久便去了,而秦氏一直不得祖父青睞,隻艱難孕有一子。


    長房長子,便是她父親葉錚,同母親梅氏育有她和大哥二人。


    二房叔叔娶妻林氏,二叔母林氏是個潑辣的,眼睛容不下沙子,好在二叔母一連生了三個孩子,二叔也就一直未曾納妾。


    現下二房一支來齊了,也沒將屋子坐滿。


    桑知順著座位主次,一一認了過去。


    “二叔。”


    “二叔母。”


    二叔點點頭,又繼續低著頭喝茶。


    二叔母林氏忙著跟老太太說話,未正眼看向桑知,儼然沒將桑知當迴事。


    “清彥堂哥。”


    葉清彥淡淡的嗯了一聲,算是迴應。


    “清挽堂姐。”


    葉清挽仍是那副和善的笑容。


    “葉年堂弟。”


    葉年約莫七八歲的模樣,捧著一盤糕點吃得正香,他的體型圓潤肥胖,沒有小孩子憨態可掬的樣子,反倒瞧著有種腦滿肥腸之感,讓人生不起好感。


    看到桑知走近,他扯著嗓子尖叫:“誰是你弟弟,離我遠點,髒兮兮的,看著就惡心,我都吃不下去了!”


    桑知沒理他,似笑非笑的感歎一句:“原來這就是侯府的好教養,倒是讓我這個養在外頭的人大開眼界了。”


    二叔訕訕的放下茶杯,正欲訓斥兩句。


    林氏斜了二叔一眼,忽的拍桌而起。


    “他年歲尚小,你跟他計較什麽,他懵懂無知,你還不明白事理嗎?京城哪家的名門閨秀,像你這般小肚量,連個孩子的童言童語都容不下,當心嫁不出去。”


    葉年學著林氏的話,更大聲的嚷起來:“小心眼、惡婆娘、沒人娶、略略略...”


    桑知大步上前,葉年嚇得猛一縮頭,以為桑知要打他。


    桑知冷冷看著他,順手在他身邊設下一個禁製:“你再惡語傷人,是會爛舌頭的。”


    林氏連忙護住自己的兒子。


    老太太拍桌,一語定音:“罷了,說你兩句你又不會掉塊肉。你年長他這麽多,還威嚇稚子,像什麽樣子。”


    桑知沒再說什麽,默默退迴原位,反正她已經提醒過葉年了。


    剛剛走上前時,她在葉年周身下了一個禁製,倘若他再口出惡言,必定招致口舌之災。


    年幼不是惡毒的借口,她今日就替二叔二叔母管教一番頑劣幼子,讓他長長記性。


    也算是日行一善。


    葉年糕點塞了一嘴,躲在林氏身後,含糊不清道:“你才爛舌頭,你渾身潰爛,你頭頂長瘡,你腳下流...”


    “啊——”


    葉年驀然尖厲的叫起來。


    林氏嚇一跳,一巴掌拍他頭上。


    “鬼叫什麽,小兔崽子。”


    “娘,舌、舌頭疼....嗚嗚嗚...”


    林氏以為他吃什麽紮住了舌頭,忙起身去他嘴裏扣。


    “娘!輕點!”


    葉年想拽開林氏的手。


    “嘔—你扣我嗓子眼了—嘔—”


    葉年稀裏嘩啦吐了一地。


    吐了幹淨,林氏才發現,葉年舌頭上長了一個紫紅的大泡,看著很是駭人。


    林氏以為是吃多了上火,嗬斥道:“讓你少吃點幹果吧,你不—”


    林氏嗓門大,中氣足,說話前都會下意識深吸一口氣,結果一股腐爛的腥臭味順著鼻腔湧進喉嚨。


    “—嘔—你快離我遠點—嘔—”


    母子倆的頭碰在一起,嘔個不停。


    老太太聞著滿室的異味,麵色陰沉的要滴出水。


    老二的媳婦真是腦袋裏缺根弦,喝口水順順不就行了,好端端的用手去扣什麽。


    真是小門小戶的女子,短視無謀。


    秦氏心中不滿,但摸了摸頭上的珠翠,神色緩和不少。


    好在林氏有個兄長經商,家境殷實,進門後沒少孝敬她些好東西。


    桌邊的葉清彥向遠處側了側,命下人將兩人分開,以免吐的更厲害。


    二叔嫌棄掩鼻,不耐煩道:“你們二人快去換身衣服,莫要在這裏現眼了。”


    眾人都以為是葉年貪食,吃多了,未曾將剛才桑知的話放在心上。


    不過一個黃毛丫頭的玩笑話,誰都不會當真。


    老太太身邊的婆子立馬帶人拿了清水和土塊,將穢物清了幹淨。


    鬧劇剛結束,葉錚同梅氏匆匆來遲。


    老太太滿臉不悅,厲聲嗬斥:“老大家的,你們怎麽對自己的血脈骨肉都如此不關心?有什麽當緊事不能放一放?瞧瞧人老二家的,早就到了。當年你們把她送出去,就沒少被人戳脊梁骨,現在又如此做派,就不怕傳出去落一個寡恩薄義、有失人倫的名聲嗎?”


    二人來的著急,氣息還沒喘勻,就得了劈頭蓋臉的一頓訓斥。


    葉錚看向女兒,嘴唇顫動,似乎想要解釋什麽,最終卻隻憋出一句:“有事耽擱了。”


    梅氏眼眶通紅,扯了扯丈夫的袖子,示意他解釋一下。


    “不是的...”


    見丈夫不說話,梅氏便開口,卻被老太太打斷。


    “尤其是你,身為府中長媳,理應垂範持家。近日我身體抱恙,疼痛難忍,不過是讓你夜間來侍奉湯藥,卻連你的人都見不到,你眼中可還有我這個婆母?”


    葉母慌了神:“兒媳一連為您守夜半月,昨日受了涼,忽染高熱,實在是渾身乏力,並非不願侍奉您。”


    老太太故作姿態的抹了把淚,歎道:“瞧你麵色如常,紅潤光澤,哪是病弱之態?怕隻是尋個由頭,避開我這個麻煩罷了。唉,人老終是成了累贅,倒不如尋根白綾,了卻此生,倒也幹淨。”


    “王嬤嬤,去拿條白綾來!”


    梅氏慌張的跪下,伸手攔住嬤嬤的腳步。


    “婆母,使不得啊!”


    若婆母真將白綾懸上,這弑母的聲音就是要將他們逼上絕路!


    她和錚郎無所謂,可她的一雙兒女,以後的日子又該如何自處?


    梅氏淚水漣漣。


    哭她和錚郎半生的蹉跎,亦哭她多災多難的一雙兒女。


    迴想剛同錚郎成婚時,她便知曉錚郎非婆母親生,自幼曆盡艱辛,飽受冷眼。


    幸而錚郎性情堅韌,不畏人言,自軍營微末起步,勤勉不輟,逐漸有所成就。


    婆母見錚郎勢起,也漸收鋒芒,雖偶有挑剔,可也還算正常。


    婚後五載,兒女雙全。


    兒子天資聰穎,女兒冰雪可愛。


    奈何世事無常,女兒三歲那年突生大病,身體一天比一天孱弱,眼瞅就活不過四歲。


    許是老天垂憐,讓她遇見了容與仙師。


    一碗符水,一場法事,女兒竟真的有了精神!


    容仙師說女兒的護體功德被人竊走,唯有隨其遊曆四方,方能尋得一線生機。


    無論梅氏何其不舍,也隻能忍痛送走女兒。


    可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


    他即將參加幾個月後春闈的兒子,為了救人落水,被救起後竟然莫名癱瘓了。


    她尋遍名醫,甚至托關係請來太醫,皆束手無策,隻能眼睜睜看著兒子變成廢人。


    大齊律例,殘缺之人不得繼承爵位。


    婆母像聞到肉味的狼,想盡各種方法,逼他們將二房的大兒子葉清彥記在名下。


    她對婆母盡心侍奉,處處忍讓,可婆母今日卻仍要將他們逼上絕路!


    梅氏越想,哭的越淒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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