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戎撩袍。


    九五之尊倒是意外五殿下此時來禦書房,他擺擺手,示意呂衷先行退下。


    病柔溫吞的男人畢恭畢敬:“整個遊獵刺殺撲朔迷離,太妃突然中毒,亂黨突然出現,薛將軍事後清點收屍,除個別逃竄外共是七百五十八具,當夜在山中的羽林衛有三千餘人,山下還有嚴校尉的近衛,說出來,就似螳臂擋矩。”


    董家餘孽若真要對帝王家殺之而後快,不會如此膽大貿然,仿佛,這些烏合之眾以卵擊石的背後,有著另一個瞞天過海的陰謀。


    天子沉吟片刻:“你的意思是,誰於此事中獲利最大,最有嫌疑?”


    滿朝文武如今稱頌者,莫燕岐一人,孤身救駕千鈞一發,可他也是唯一一個京外人,十二州的繼承者有著不可小覷的兵權人心,他來京的第一場遊獵,山上就出現了反賊。


    九五之尊的臉色越來越沉,他對鎮軍侯的文韜武略早有疑心忌憚,當時兵荒馬亂,燕岐又怎會知曉徐離走的是哪一道?


    若非奇才,便是——有詭。


    楚戎從頭至尾沒有提起“燕岐”半個字眼,可也從父親多疑的眼神中瞧出了端倪,順水推舟道:“數月前,鎮軍侯醉酒鬧了湖榭雅敘,周府尹為息事寧人並沒有上報朝廷,日前周喬生辰他酒後吐真言,說是,小侯爺那夜在湖榭雅敘搜出了十餘箱兵刃。”


    “你說什麽?!”天子驟然起身,險些打翻了手邊的茶盞。


    暗度陳倉,茲事體大。


    “周大人的話也未必見真,所以,兒臣命人查了這段日子侯府動向,有消息稱,他將兵刃運送出城藏在馳陽道大倉,鄄城是十二州地界。”


    “反了!”九五之尊大怒拍案,“十二州這是要做什麽,朕難道收了一群人心向背的反賊?!”


    本來軍閥割據怕的就是占地為王,以為穎太妃出馬帶了個外甥迴來就將眾軍歸納,現在看來,為時過早。


    江家人,個個野心勃勃。


    “父皇息怒。”


    “說話,可要有真憑實據。”天子臉色一沉,陰惻惻的盯著楚戎。


    “兒臣不敢胡言,故而,想請父皇授命調查馳陽道找出藏匿點,如若屬實,再議不遲。”


    九五之尊思忖頷首:“勿要聲張。”


    抓人,還是要拿贓的。


    楚戎頷首退出殿外。


    昭淮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


    “怎麽不說話?”楚戎腳步微頓似是唿吸不上的大喘了口氣,昭淮立馬給他順著脊背。


    “殿下,保重身體。”


    楚戎笑了,保重,他這病體還保重什麽:“本殿如今出入禦書房,大小事宜皆可參政,你不高興嗎?”


    昭淮忙道:“不敢。”


    五殿下眼角餘光瞥到小太監恭恭敬敬低著頭,昭淮從認得他以來一直都是這般“戰戰兢兢”的模樣,哪怕兄弟姐妹恥笑嘲弄他,文武群臣視而不見他。


    昭淮,從一而終。


    小太監微微吞咽了口唾沫,他十歲入宮,第一次見到多病楚戎就是在承露殿,昭淮依稀記得夜深露重,那隻銜蟬奴是怎麽滿身是血的死在楚戎懷裏。


    漂亮的長毛滿是黏膩肮髒的痕跡,楚戎瘦瘦弱弱卻站得直挺挺,看它垂死掙紮、血流殆盡。


    年幼的皇子轉過身,是嚇的臉色慘白如鬼的昭淮。


    “我累了,昭淮。”他麵無表情道。


    小太監卻腿腳發軟壓根走不動路。


    每每憶起這段往事都不由自主渾身打顫,那日起他便知,自己伺候的殿下,不像所有人看到的病弱無辜。


    他由著他們欺,由著他們笑。


    他像是在等一個機會,拿命裏的終程奪一個圓滿。


    昭淮,從不敢置喙。


    主仆二人迴到承露殿,不料,薑淑妃正候著,案上擺著個紅漆檀木小盒。


    楚戎一見,神色緊斂,竟有些微不可見的慍怒上了眉梢。


    “您動了我的櫃閣。”他強忍平靜。


    薑淑妃不答反道:“你我許久未促膝長談了。”


    楚戎沒有任何動作,似在審視自己的母親。


    “本宮知道你打小身體不好,太醫院費了不少心神,可本宮對你服用的湯藥一知半解,所以,請教了阿芙姑娘。”


    薑淑妃本是一片好心,但張太醫對於藥引之事的驚愕令她深覺,自己的兒子興許背著太醫院在服用旁的藥物。


    “渠黃漱骨丸。”雍容華貴的女人昂首,臉色沉鬱,充斥不解,“你十多年來一直在服用此物才導致身體如此贏弱,戎兒,你是瘋了嗎!”


    這藥物的依賴性和催化性,能在二十年之內將身體內髒骨骼腐朽,他是——是在自絕性命!


    楚戎卻平靜異常,甚至漫不經心的整了整衣衫。


    “母妃,若我不再服藥,身體就能完好如初嗎。”


    楚戎不傻,以他的年歲,武藝不如兄弟,力量不及女子,穎悟絕倫沒有用,他早已不爭那什麽皇儲之位。


    因為,手無縛雞之力的短命鬼,沒有資格。


    他們背地裏都在嘲笑,就像裴兮寶帶他走進禦馬司的那天,眼神裏都充斥著鄙夷。


    多荒唐啊。


    那些文韜武略明明都輸給他的兄弟,僅僅仗著能舞刀弄槍,就可以把他踩在腳底下。


    “可是母妃不在意,”薑淑妃捏緊了拳頭,眼眶通紅起來,她一子一女,女兒早亡,兒子病弱,她從未奢求更多,“母妃有你父皇的寵愛,母妃可以護著你。”


    起碼,沒有人膽敢在她的麵前,戲弄楚戎。


    “寵愛。”楚戎的眼睫緩緩抬起,眼瞳裏竟有些不堪的嗤笑,對母親的輕視油然而生,“您把那些叫做‘寵愛’嗎。”


    薑淑妃僵直了身。


    “後宮三千都是笑話,”楚戎歪著頭不以為意,得到那個男人看一眼,就叫寵愛,坐一坐喝杯茶,還要感恩戴德,姿態卑微到塵埃,如同草芥,“母妃,這麽多年您為何不肯承認——他對您,沒有愛,隻有憐。”


    薑淑妃倒抽口氣。


    “帝王之情分文不值,您隻能靠憐憫來維持可悲的‘寵愛’,若不是父皇念在嘉琳早逝,我楚戎又是個病秧子,他還會將你放在心頭?”楚戎冷眼透徹,“您與那冷宮裏的張美人、董貴妃,有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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