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兮寶迴到鎮軍侯府,在連打了三個噴嚏後被勒令立馬就寢。


    海棠苑悄無聲息,燕岐的書房燈火通明。


    石竹候了半晌才叩門扉,應聲踏入。


    “侯爺,嚴校尉午後來了消息,城外京西、南兩營副統叫太妃娘娘召進宮去了。”嚴牧任羽林校尉協同兵馬司掌外營,自然注意著京城動向。


    “以她的名義?”


    “那倒不是,隻言兵部的大人相請,從偏門入。”嚴牧生來不拘小節又熱情活絡,還是從北地迴來的好漢子,內外營的兵卒小將對其是刮目相看,恨不能傾身結交。


    算是暗中探來的口信。


    “京都六門一體,可不止兩位副統,”燕岐負手背身,目光凝著燭火,“姨母野心大著。”若被宮內小人悉知她私會掌兵外臣,僅“後宮不可幹政”一條就能釘著她的七寸。


    江檸宓早年的確在政事上幫了九五之尊不少忙,這些年,天子收權之勢,滿朝文武皆知。


    “侯爺,可要小心啊。”石竹憂心忡忡,穎太妃若是不慎,易將整個江家拉入水火。


    “你要本侯提防自個兒的姨母,”燕岐眯眼,卻了然在心,他偏過頭,目光穿透窗牖,屋簷的紅梅落了枝,“給十二州錢都統去封信,便說我要借馳陽道大倉一用。”


    石竹納悶:“那是以前囤積陳糧的倉房,侯爺……”他本想問個明白,眼中明光一閃恍然大悟,“是,屬下已命京中兩家商鋪分三批將貨送至。”


    燕岐點點頭。


    “周府尹可有迴探?”


    “周大人湖榭雅敘那日後,查封暗訪了周遭的風月場以及賭場酒館等三教九流之地,周喬叫老爺子打了二十棍更是不敢隱瞞。”石竹忍不住想笑,見燕岐神色緊斂忙收了唇角。


    “他坦言,每隔三個月雅敘中便有少女送去教坊司,周喬認得那些馬夫,與南郡相同皆是來自息川的流寇。”褐衣護衛說著眉頭卻越鎖越緊。


    京中貴人有著自己的權色交易,如今這暗中一封,的確是斷了不少人的財路。


    唯恐報複心隨後而來。


    燕岐踱步一二,嗅了嗅凋敝的寒梅花香。


    “瑛娘的場子隻是個過手的藏匿點,在京城,不,在大昭不止成百上千。”青年人揉撚著紫金魚袋,“息川匪人最早發跡於鍾河流域,有些跟著當初的叛軍作了悍匪,有些還留在原地,便是俞堰大人說起的水賊。”


    石竹一愣。


    燕岐的指尖撣去長袍塵灰:“昨日本侯書信俞大人,請他與武安為鍾河流域百姓造福,剿清水賊還民太平。”


    言下之意,趕盡殺絕。


    石竹神色一凜,看到青年人擺手拂袖,忙頷首退身。


    燕岐若有所思,半晌,出了房門跨入海棠苑。


    裴兮寶的閨房,炭爐已熄,桌案上有著半塊沒有吃完的酸棗糖糕。


    床榻上“咯噔”發出翻騰聲,她向來睡覺不安分。


    燕岐輕步上前就著月色將她的手塞迴被褥,卻覺小姑娘有些嗚嗚咽咽的囈語。


    他觸額一碰,發熱了。


    燕岐忙推搡兩下,她似是昏沉過去毫無清晰意識。


    他命人立馬煎了湯藥送來,燭影搖曳,燕岐攙起小姑娘:“裴兮寶,起來喝藥。”


    她不知道是覺得熱還是冷,伸手就往燕岐懷裏鑽去,嘟嘟囔囔的。


    青年人手一頓,少女身體嬌嬌軟軟又燙熱,挨靠在胸膛,有那麽一瞬,他覺得,那便是他的心髒。


    似有小鹿的茸角,似有兔兒的顫抖,帶著一些鮮活的,不可抑製的肖想。


    “裴兮寶。”


    他又喚了聲卻明顯壓低了音,悸動呷在嗓間。


    小姑娘若是醒了,八成——八成是不願意吃這碗又苦又腥的湯藥,倒不如——


    燕岐沒再多想,仰頭灌下一口,托著她的後腦勺俯身覆上那茫然微啟的唇角。


    溫熱的苦水充斥唇舌,似是身體下意識的反抗想要將苦水吐出卻被堵得嚴嚴實實,幾乎是強迫性的逼著吞咽了下去。


    裴兮寶蹙著眉,小身子縮了縮,燕岐將見底的碗擱在案頭。


    “唔……”她輕輕抽氣。


    燕岐心頭一跳,竟有瞬沒敢動彈半分,似乎……她並沒有醒來。


    莫名地,他偷偷摸摸的鬆了口氣,低頭瞧去。


    小姑娘臉頰透紅真像冬雪枝下的蘋果,嫣紅唇角又燙又軟,他的目光沒有挪開,似是恍然迴到那個南郡鑼鼓喧囂的仲夏夜。


    裴兮寶像是從星河落進他懷裏的珍珠。


    小姑娘不會醒。


    而他,想要再嚐一嚐。


    所想即所行,他不魯莽也不慌亂,就像蝴蝶一樣落在她溫軟美好的唇畔,明明帶著腥苦氣息,可卻一點也不覺厭。


    “唔……”裴兮寶嗚咽著往他胳膊下扭了扭,“燕岐……”


    軟軟糯糯的聲音聽不清,跟小貓爪子似的,一下子就撓進了心裏。


    她在喚他的名。


    這認知叫他不由自主勾起了唇角,不知這場夢,是好是壞——可即便是噩夢,也有他為裴兮寶驅散陰霾。


    燕岐輕輕拍了拍小姑娘縮迴被褥的腦袋,走到門口又退了迴來,他抓了桌上那沒吃完的半塊酸棗糖糕丟進口中。


    好吃的很。


    果不其然,第二天,裴兮寶退了熱就生龍活虎的,就是——就是桌上留下的半塊糕點不見了。


    小姑娘思忖著八成是燕岐那個混賬東西,吃不著就做起了梁上君子,偷!


    她擰著錦帕擦的鼻尖通紅通紅。


    “病了也不好好休息。”燕岐將剝好的橘瓤遞到她麵前。


    “定是昨晚上做的噩夢……”裴兮寶覺得渾身骨頭散了架,細心的剝著橘絡,偶有汁水順著纖細指尖滑落。


    “什麽夢?”燕岐心不在焉。


    裴兮寶蹙眉想了想:“昨晚上我恍恍惚惚踏入碧落天的閻羅殿,遇到一隻青麵獠牙的小鬼,它好不講道理,二話沒說就把我給摁在一又燙又腥的水缸裏,險些把我淹死……”


    裴兮寶磨著後槽牙,她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隻好嚷嚷著燕岐救命。


    年輕的侯爺輕咳了聲,得,他就是那青麵獠牙的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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