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擔心主上安危。


    燕岐不言,示意他起身入堂。


    男人慵懶輕倚,寬大的紫袍遮掩身形,光華在鑲邊流淌,麵容俊美越發英武絕倫。


    燕岐閱著翻了一半的竹簡,慢道:“北地三年,可有消息?”


    褐衣人忙垂眸抱拳:“崇定十八年自荷月至桂月,共有一十二支大馬隊出關,其中三支來自仲淯的富賈,多是石料、綢緞,另有六支絲綢生意,竹桑蠶繭;其餘也有京城轉道西南前往黎勒、烏貪等國,行戈漠而過,消息斷在邊境。”


    燕岐若有所思。


    “屬下還見了不少將腹地少年充做奴隸販賣他鄉的商客,”他悄悄抬眼看著案後人,“京城算得出騾大戶。”


    雖不齒,卻無奈。


    人口略賣在大昭是重罪,屢禁不止,背後的利益鏈極為可觀,南郡通天少女案也是不了了之。


    燕岐的指尖在竹簡上掐出印痕,當年江檸初帶著幼時的自己來到京城,可轉眼,母親便失了蹤跡。


    繁華都城,是她最後出現過的地方。


    這些年也曾大江南北打探,一無所獲。


    堂下人欲言又止:“您何不請穎太妃出麵徹查,她老人家可傾大昭之力來尋夫人。”


    “朝中複雜、風雲暗藏,當年屠戮伏陵氏的繡衣衛不少已洗清了家底,富賈朱門、為商為官,貿然宣揚大肆徹查,他們必定想盡一切辦法銷毀蛛絲馬跡。”


    燕岐的指尖扣著桌案,聲音隨燭火一跳一跳。


    “但若唯我出麵,躲在暗處的人,隻能有一個法子封口。”


    殺他燕岐。


    年輕的侯爺麵色冷峻,橘暈的燭火沒有半點暖意。


    以自己,投石問路。


    護衛欲言又止,試探道:“屬下查過裴家三爺裴盛,雖如今被削官罷職流放穹州服役,可他當年便是繡衣衛。”


    燕岐的目光“噌”盯在他身上。


    不知是因為私下調查,抑或因為言辭不善。


    目光仿佛利劍能徒然刺穿心胸。


    褐衣人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屬下,是擔心主子。”那被燕岐抱在懷裏的裴家小姐,可不就是裴盛的女兒。


    “話有些多了,”燕岐語帶警告,“你若在她麵前胡言亂語,就自個兒拔了舌頭滾迴北地去。”


    他眉目收斂便有些陰騭戾氣。


    裴家與伏陵氏的淵源非三言兩語於可辯,裴盛入獄受豫南王折磨卻沒有道出關於燕岐的半個字眼。


    聰明如都尉大人,的確是個知情者。


    他擔下了刺殺沈澤的罪過,想要還抵伏陵氏的這份不公。


    燕岐對此不作評議,可裴兮寶是局外人,沒必要將她牽扯進是非恩怨。


    褐衣人輕抽口氣,忙低下頭去:“是。”


    輕輕合門,他目光下意識的落在海棠苑,樹影搖曳。


    他聽說,燕岐命人專程塑了此院就是為了那個小姑娘——


    向來冷肅曼傲、不苟言笑的主子去了三年,竟對裴家的千金溫聲細語、無微不至,給收拾的服服帖帖。


    真是個小妖女。


    即便裴盛清白,還任南郡都尉,他的女兒也配不上燕岐。


    他“咯”的捏緊了手裏的細劍。


    月色沉沉,一晃天明。


    裴兮寶覺得很奇怪。


    因為這段日子來,鎮軍侯府多了一個人,褐杉褐褲,獨來獨往,她才曉得,那是燕岐身邊的護衛,名叫石竹,前幾年奉命在外,如今歸來侯府。


    隻是,他有個怪毛病,不睡床,每夜都孤身宿在府門橫梁上。


    跟門神似的。


    尤其碰著她時,正眼不搭,活見鬼般。


    “石竹為什麽不一起用膳?”就算是府中的丫鬟小廝,石竹自視極高,也鮮少搭理。


    燕岐扭過裴兮寶的腦袋:“他不敢。”


    地位身份懸殊。


    裴兮寶拿筷子戳了戳白米飯:“我有這麽可怕?”


    “……”想多了。


    冬日陽驕,天子的宣召一下,鎮軍侯府雖不見得熱鬧,可送禮的是絡繹不絕,九五之尊、皇親國戚,太妃娘娘更是恨不得將宮中最奢靡之物都用來彌補虧欠。


    織金綢緞,金銀玉器。


    整箱整箱的送來。


    裴兮寶掰著手指,鑲金獸首瑪瑙杯,掐絲琺琅纏枝蓮,燕岐不屑一顧統統丟進了庫房,不見天日。


    小姑娘響指一叩,扭頭就跑。


    “石竹!石竹!”


    褐衣人聞聲,眸光半落,裴兮寶穿著山月軟煙羅,疊著鬆襖,風一吹就似春湖漣漪,圍脖裹著臉蛋紅撲撲像個小蘋果,對他歪頭笑。


    討嫌的小妖女,生得倒是嬌憨可人。


    但是……休想收買他。


    “府裏新到了內侍局送來的百匹布料,瞧上哪色就讓合衣局裁製。”總不能褐衣褐褲不換不洗。


    石竹扭頭,想用綾羅綢緞打動他,沒門。


    “七殿下今早托人送來了荷花酥和翠玉豆糕,可要嚐嚐?”


    石竹冷眼,想用珍饈美食收買他,沒門。


    裴兮寶蹙眉,雙手一叉腰:“燕岐——”


    噗通,房頂的石竹翻身躍下,深吸口氣,麵無表情:“裴小姐,有何吩咐。”


    小妖女就知道拿他家主子來壓人,整日連名帶姓,也不見喚一聲侯爺。


    卑鄙呀!


    石竹沒好氣。


    裴兮寶摸出荷包裏的瓜子,抓了一把:“你在燕岐身邊那麽多年,可知他喜歡什麽?”宮中的金銀美玉,珍奇玩意,他都沒正眼。


    石竹抿唇,這個問題難到他了,一沒想過,二沒問過。


    真是失職。


    “侯爺並無心頭好。”最不喜歡聒噪的小妖女!


    他抱拳便走,恕不奉陪,褐衣護衛轉念想著,世子從小未曾錦衣玉食,終日受困暗殺,在那種情況下,誰會生得出風月興致。


    若世子父母尚在,天倫之樂,又豈會由著這般矜貴人物流落他鄉——


    石竹跨進燕岐房門時,煙籠嫋嫋,青年人正將折子合上。


    “她與你說了什麽?”麵上漫不經心。


    案上銀瓶紅梅,暗香浮動,是裴兮寶一早采來的。


    “小……”小妖女——話險些脫口而出,石竹連忙頓聲,“小姐說,主子封侯是喜事,卻不知想要什麽?”


    燕岐挑眉,他嗅到了微弱海棠香,小東西怕又在當隔牆的那隻“耳”。


    男人指尖輕輕掐著紅梅花瓣,慢悠悠道。


    “本侯想繡一顆珍珠在袍上,日夜不離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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