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是罪臣斬殺的,白於是罪臣慫恿的。


    “爹!”


    “裴都尉!”


    數人異口同聲。


    裴盛是在為燕岐和白於頂罪,誰人看不出來?!


    “你可想清楚了。”聖上垂眸。


    裴盛抿唇不語便是肯定。


    “裴盛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流放前往八千裏地鞏蘆,服役十年。”九五之尊的話擲地有聲。


    “罪臣,謝主隆恩。”裴盛腦袋一磕卻眼睛發亮,感恩至極。


    天子沒有怪罪到裴家一門的頭上,兮寶等人便不會再被牽扯進南郡重案。


    “燕、岐。”九五之尊的目光流轉至裴盛身後的青年。


    那人一身疏漠,眼底裏似藏著微寒星芒,即便是麵對九龍天尊和萬人之上的穎太妃,也沒有半寸的卑躬屈膝,骨子裏散發著不容人屈尊的曼傲。


    他許多年都不曾在意氣風發的皇親國戚中見到這般神色。


    不開口時沉寂如同夜色中不著生息的孤狼,一開口就將來龍去脈道說淋漓盡致。


    “飛星小將軍。”天子又加了一句,言下之意便是重予了燕岐這個軍銜軍職,然九五之尊瞧了他半晌並沒有下一句話,起身時龍袍掠過金案。


    他轉身緩緩踏出牢獄。


    今夜的南郡,水深火熱、遍體鱗傷。


    “裴大人,聖上隻可允你在牢中守孝三日。”穎太妃拂袖,雍容華貴,代替九五之尊施恩。


    “多謝太妃。”裴盛腦袋點地,他的母親遭受迫害慘死,他是被降旨流放的罪臣,能為母親守喪三日,已是隆恩。


    穎太妃頷首,身邊的金甲武衛列隊而出。


    “太妃娘娘。”身後俏聲緊隨其上,是裴兮寶,她追了兩步又覺不妥,站在原地躊躇不前。


    小姑娘一身狼狽,裙擺還有肮髒血漬,發髻淩亂卻掩不了那堪比星辰的晶亮眸子。


    “何事?”


    “太妃娘娘,八姑姑可還安好?”裴兮寶連忙福身,恭敬又忐忑,老女人不怒自威,渾身都有著壓人的氣魄。


    祖母說過太妃年輕時見慣了沙場征戰白骨累累,那是宮裏的女人一輩子都難以企及的天地。


    此時此刻最能感受,穎太妃寧淡不驚,麵對遍地血色火光,毫無懼意。


    老女人反倒是很意外這話從裴兮寶口中問出,不安又擔憂。


    “小八尚在宮中養病,生命無礙,有賴裴小姐關心,”她手裏揉撚著佛珠,說話溫溫吞吞的時候還真是像極了廟堂裏慈眉善目的菩薩,“也望你,節哀順變。”


    裴老太太對小姑娘的寵愛人盡皆知,如今一朝殞命,恐其哀傷難耐。


    裴兮寶神色黯然。


    整個裴府燈火通明充斥著悲慟,女眷們剛從牢獄中放出來就震驚得知自家的老祖宗含恨而終,聲淚俱下、嚎啕大哭。


    裴兮寶遠遠看著靈堂白幡,聽著梵僧誦經,方大夫人早已哭的不能自己而昏厥過去,趙姨娘帶著裴家的孩子跪倒靈前。


    裴家一眾奴仆抽抽噎噎、泣不成聲。


    可是,小珍珠沒有哭。


    她孤身迴到拙藤園,取了燭火,推門進了燕岐的房間。


    房中無人。


    她在櫃上層層疊疊排列的書冊中尋找著什麽。


    《拾恨錄》。


    對,就是這本,當初燕岐翻了許久連父親都忍不住側目,裴兮寶小心翼翼的抽下就著微弱火光急切翻閱,是在哪兒——哪兒見過——


    她近身接見穎太妃時,恰好瞧見太妃手中揉撚的佛珠上雕琢著木花圖,小巧精致,六葉三形,本來她未曾在意,可是就在方才,似有什麽東西從腦中一閃而過。


    裴兮寶發誓,她見過。


    就在,燕岐那把不經意拿來為她削金罌的小銀匕上,尾端花團錦簇,差不離二三。


    而豫南王與沈澤對其能力的質疑皆來自於一個問題。


    燕岐是誰,從何處來。


    裴兮寶本以為他們針鋒相對是冥冥之中宿世恩仇,可現在一想,上輩子的帝師大人究竟在詭秘傳言中是個什麽狠角色?


    啪嗒。


    她正翻閱的手頓住了,泛黃紙張有被揉撚磨損的墨跡,裴兮寶微微蹙眉,畫中物、言中字無不是在傳頌異族曾經的光輝與篇章——


    伏陵氏。


    花色是從此族而來。


    燕岐與他們又有什麽幹係,莫非,他來自伏陵?


    可裴兮寶記得很清楚,這氏族在早年前就已銷聲匿跡。


    燕岐他——


    踏、踏、踏,清晰的腳步聲從門口傳來,嘎吱,門被推開了。


    裴兮寶“喝”的倒抽口氣,慌亂鬆手,冊子掉在案邊,燭火落地湮滅,背後頓冒出被心虛抓包的冷汗。


    “寶小姐?”


    是燕岐,他應是剛從靈堂而來,還有著頌佛熏香的氣息。


    月色透過窗流淌在小姑娘的鞋履,她甚至還沒有換過整潔的衣衫,發絲淩亂落在肩側,眼底有怯怯的心慌意亂。


    燕岐垂眸看到滾去一邊的燭台,他緩步上前,被夜風吹的唿啦唿啦翻頁的,恰是《拾恨錄》,長指輕輕掂過冊子,人卻沒讓開,將小姑娘堵在了自己與桌案間。


    “你在找什麽?”


    燕岐的聲音低沉似有鮮聞的暗啞,猜忌帶著仿若的試探,燙熱的唿吸落在裴兮寶額前,惹得她不由自主想要退卻。


    小姑娘“咕咚”吞咽了口唾沫:“我、我在找你,”她清了清嗓子,“雖說白副統抗旨闖衙,可,是你替祖母報了仇。”


    她以為白耳枳首等皆是聽從了白於的調遣才突然劫獄救人。


    裴家免去了與沈家的姻親也免去了為林家拖累的可能,卻不料,長源家變遭小郡王勾結,沈澤驚恐之下死在燕岐手中,又與上輩子的結局殊途同歸。


    或早或晚,或是或非。


    裴兮寶忍不住叢生一縷無奈和力不從心。


    她依然,沒有保護好祖母。


    甚至,根本不知道這一世改變下的所作所為究竟會將裴家與自己推向何處。


    燕岐頓住了口,小姑娘的眼底裏有著些許的悔恨,卻沒有任何怨天尤人,她是履霜知冰,抑或,見時知幾。


    “你今夜在聖上麵前所說的話,可當真?”她言辭鑿鑿豫南王數年後的“謀亂”,若說全是瞎掰猜測也未免叫人,膽寒心驚,“書上,不教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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