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藤園花香沁人,更顯清淨。


    裴兮寶看到燕岐的房門敞開著,他向來不喜熱鬧筵席,愛獨身一人。


    小姑娘偶爾也會想起記憶中的帝王師,硬淨如玉襯著金繡玄色的沉寂長袍,眼底裏消弭不去的冷肅叫人不敢親近。


    即便在繁華京城,燕岐亦獨來獨往,無人傍身。


    裴兮寶摸了摸臂彎乍起的寒毛,躡手躡腳。


    果不其然,少年正背對著房門。


    隻是這房間如今充斥著海棠香,但凡能擱置物件的茶案書櫃都被擺滿了花盆,得,像極了某位小姐的閨房。


    裴兮寶呲牙,頓覺不妙,正想悄悄扭頭,腳踝的鈴音出賣了她。


    “裴兮寶。”


    燕岐的聲音可不見得有溫度,分明夾雜不悅。


    寶小姐立馬站的直挺挺:“這、這都是月嬋的主意!”


    她連忙甩鍋。


    燕岐側身:“這也是?”他指著桌案,原本堆疊整齊的書籍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滿桌狼藉。


    筆墨紙硯胭脂油膏,橫七豎八,墨跡還斑斑點點落在地上沒有擦去。


    他倒不介意滿房間的海棠,隻是這桌案亂的堪比寶小姐的書房,等等,他不過離開數日,小東西把這兒當成什麽了?


    不堪入目。


    裴兮寶“哎呀”一聲,跳上前去手忙腳亂的收拾:“我我我……”她琢磨著慘兮兮的撞在了燕大人的“潔癖”上,“祖母、是祖母怕我閑得慌,特地請了什麽畫師琴師,日日叮囑習字練琴。”


    “這麽說,寶小姐刻苦好學?”


    裴兮寶扁扁嘴,將毛筆一溜兒的掃去一旁,偷偷拿個書本子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的指了指牆角。


    燕岐順勢看去,這口氣都沒噎下。


    牆角亂七八糟的丟著紙團,看的出來,不滿意的習字畫卷寶小姐從來信手就扔。


    這哪裏是書房!


    燕岐深吸口氣,髒亂雜——不愧是裴兮寶,不糟蹋自己的,反糟蹋他的。


    小姑娘撓撓發髻,珠花纏著青絲,她看到燕岐步上前去撿起了紙團,突然臉一紅連忙撲上前想要攔下他。


    燕岐一手就擋開了小姑娘。


    “不許看!”她急吼吼的。


    燕岐反而來了興致,這幾天的“勤學”成果早就染成辨不清的墨跡,似是畫了什麽,偏又瞧不出名堂,倒是一旁的落字令他眼角忍不住一抽。


    歪歪扭扭,的確難堪,可還看得出那是極盡全力在模仿他曾經寫過的那個“岐”字。


    點捺撇折,哭笑不得。


    所以,小姑娘,莫不是在畫他。


    裴兮寶跳起來一把搶下揉成團:“我、我還在學……”


    現在是有點四不像,可將來,一定可以惟妙惟肖。


    燕岐挑眉,拭目以待。


    他將案上的筆架按著順序收拾整齊,扣下各色胭脂軟膏,裴兮寶就賊兮兮的湊了上來:“燕岐,南郡的夕市開了,三更不禁、通宵不絕,連月嬋丫頭都津津樂道。”


    小姑娘說的時候眼睛裏滿是星星。


    燕岐已經知道她想做什麽:“老太太可不會同意。”


    尤其是今夜,裴家的盛宴還不能滿足小珍珠?


    裴兮寶皺著鼻尖,拽著少年人的衣袖晃蕩懇求,瞧呀,他們都在庭院裏一醉方休,沒有人會注意到她。


    燕岐微微一怔,少女指如青蔥,藕臂上金絲蓮葉鐲似都泛出月色,一襲秋香淩煙裙落出褶痕裏的琥珀色,襯著柳眉胭脂芙蓉麵。


    明豔絕倫又嬌美不可方物。


    今日是她的生辰,小姑娘長大了一歲,似也多了難以描述的嫵媚。


    燕岐的眸中閃過微不可見的驚豔與歡喜。


    “寶兒,你怕是又拉著燕岐‘闖禍’去。”門口的俏聲帶著嗔意卻沒有任何怪罪。


    裴兮寶連忙笑嘻嘻的跑上去挽住自家小堂姐的臂彎,兩人不知在那嘀嘀咕咕了什麽,裴雲錦再轉過身來的時候,清了清嗓子。


    “今兒個小壽星最大,燕岐,你可要看好了她,”裴雲錦瞧瞧天色,點指在裴兮寶的腦門,“亥時。”不許耽擱。


    她定下“宵禁”時間。


    這哪裏是來阻止的,分明是被裴兮寶一起拉下水的嫡小姐。


    夕市自夕時而市,直至三更盡,大街關撲,熱鬧非凡。


    裴兮寶喜歡的小玩意都是裴家平日裏不允的,什麽四時玩具、沙戲兒,小金帽子、逍遙巾。


    聽曲看戲的人群,品茶喝酒的瓦子,整個南郡燈紅酒綠,紙醉金迷。


    裴兮寶在各色攤販間上躥下跳,由著少年人默默跟在身後替她擋開周遭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看雜耍,瞧瞧舞扇,時不時小姑娘就跟著大夥兒拍掌叫好。


    “燕岐燕岐,你都不覺得有趣嗎?”


    燕岐不置可否,他倒覺得,眼前正嚼著糖葫蘆卻來不及擦去唇角糖漬的寶小姐,更有趣。


    裴兮寶耳朵尖就聽得背後人群的唿喝騷動,她連忙擠了進去,夕市的娛樂不少,原來擁簇成團這麽多人,是在,投壺。


    小姑娘忙將手裏吃了一半的糖葫蘆塞給燕岐,躍躍欲試。


    她從前見父親在酒席上邀太守大人玩過這文人雅士行酒令的遊戲,如今也算風靡大街小巷。


    隻是那箭矢連饕餮銅壺都沒擦著,周圍的人群一陣哄笑,裴兮寶倒不覺得難堪,跺了跺腳,嘀咕著,這壺口也忒小了!


    正要脫手的第二支箭,突地,叫人給抽走了。


    她扭頭,就看到了男人玉樹臨風倜儻姿態,手中多了木箭嬉皮笑臉,紈絝子弟的眼底流露著貪求的審視。


    “宋公子。”喲,不正是大堂哥的狐朋狗友嗎。


    宋儀。


    宋家公子眉目多情、風流成性,喜愛煙花之地流連忘返,身邊的美人兒也從來一茬接一茬的換。


    男人眼神放肆的將裴兮寶打量一番,笑道:“裴小姐,這投壺與射箭無異,講究的是搭、扣、準、鬆,當然也有氣運,你若是瞧上了那兔兒燈,可要我……”他微微俯身,吐氣如蘭,“替你摘下?”


    他話語溫軟,似為美人效勞那是榮幸。


    宋儀知道,裴兮寶嬌美,倒不覺,今夜夕市燈花下,這裴家的珍珠就仿佛沐著月光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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