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和自己一般,平日裏鮮少踏出拙藤園。


    “羨慕見多識廣?”燕岐話少又噎人。


    裴兮寶哼聲:“將來,我也要出南郡瞧瞧。”一方風土雖是她的天地卻也是個牢籠,將光彩奪目的小珍珠藏在深海底下。


    睡夢之中*出現的,不光是那些肮髒難堪鮮血橫流,也有京都的川流不息、人聲鼎沸。


    她曾見過富賈朱門、皇親貴胄。


    裴兮寶眨眨眼,仿佛已經預見了那個未來,朝著燕岐勾勾手:“誰說我不能成為像祖母那樣叱吒風雲、頂天立地的人。”


    燕岐挑眉,裴家老太太的確是撐著半生榮耀卻也半身摧殘,一路走過腥風血雨,在子女麵前將全部的傷痛咽在骨子裏。


    尤其是對著裴兮寶。


    捧著寵著,絕不叫她瞧見一滴眼淚,聽見一句碎語。


    嬌滴滴的小珍珠,用盡了裴家的金玉滿堂才堆砌而出,燕岐倒是覺得,她就該笑著、嬌著,有人疼寵嗬護,有人遮風擋雨,才不負盛名。


    人小,心思倒不小。


    燕岐不置可否,將被褥一翻就覆上了裴兮寶半身,“喀”,案幾的燭火瞬熄。


    昏沉沉的靜謐籠罩了一室。


    裴兮寶突然扯住了燕岐的衣袖:“你……你別走。”


    這和樹林子裏一樣黑暗靜謐,多少叫人心有餘悸。


    “寶小姐,該休憩了。”一整晚的驚魂甫定,明日他們還得趕迴裴家。


    小姑娘搖搖頭,她不想一個人留在房間裏,伸手指了指燕岐的長袍,少年人微微蹙眉倒也是心領神會。


    他一坐在床沿,裴兮寶就爬了上去將腦袋枕在燕岐膝上,這才心滿意足安安穩穩的閉了眼。


    少女裹著被褥,嬌軟可人。


    有些莫名的海棠花香氤氳在房中,長發紊亂纏繞在他的指間。


    竟覺,香甜。


    被褥中有著甕聲甕氣的癡語:“燕岐……我像在癡人說夢是嗎……”她想她的“壯誌”在燕大人看來不過是笑言,“可是我沒有。”


    她輕輕道。


    更像是半夢半醒的囈語。


    裴兮寶睡著了。


    兩縷月光透過隙開的窗縫落進,灑在她嬌挺鼻梁,蝶翼眼睫,還有的,是不沾口脂卻如櫻色絳紅的唇角。


    秀麗絕倫。


    山中的風月如刀,殺人如麻,少年觸碰過的肮髒血腥的都不該惹上裴兮寶一分。


    他想,他是當真舍不得小姑娘受了任何委屈,她的可生可死,似乎,一滴眼淚,足以。


    少年目光沉沉,落在窗外遠處,層巒疊翠。


    這日出霞光還未透雲,也不知縣城裏哪隻不醒腦的公雞早早打了鳴。


    燕岐早已不在房中,少年人備上了車馬,候在棧中。


    裴兮寶迴南郡的一路心情都焦灼的很,偏偏到了府門口她不急著衝進去,而是伸手將荷花衣緣籠好,領口重新豎立整齊。


    燕岐瞧出來了,她在試圖遮掩那些瘀痕傷口,不希望裴家的女眷們看了心疼難過。


    小姑娘倒是懂事。


    少年伸手在她的唇角輕輕一抹,那是她出客棧前特地塗上口脂遮去了嘴角的紅痕。


    “別讓老太太等急了。”


    他很了解裴兮寶的心情。


    小姑娘這才提著裙角一路嚷著“祖母祖母”的衝進府門,裴家的女眷皆惴惴不安的候在廳堂,整一個愁雲慘淡,今日清晨白副統派人與裴雲頌一道傳來裴小姐安全的消息,然大家夥依舊提心吊膽沒有任何的睡意。


    眾人一聽那俏聲和腳步,紛紛站起身朝著堂門張望。


    裴兮寶跟小蝴蝶般已經飛撲進裴老太太懷中,方大夫人手裏一直揉撚的佛珠串都險些摔在了地上。


    老太太眼眶泛紅就是憋不出一句話來,隻管上上下下的打量有沒有哪兒受了委屈受了傷。


    一堂屋的女眷們這才如釋重負。


    尤其是大夫人,得知自己的兒子沒看好寶兒,把她和溫家小姐都一同弄丟在堯鬆,又羞又愧恨不得一頭撞在這堂木上,裴雲錦好說歹說勸了整晚。


    好不容易一家子熬到了這會。


    寶兒沒事就好,迴來就好——都是些耳熟能詳的安慰話,用來掩飾一顆快要跳出胸膛的心。


    裴兮寶知道不能將所有的事都和盤托出,隻道是一行幾人去了銀莊卻被賊人擄劫了。


    “可是那些專門略賣的人牙子?!”趙姨娘追問。


    裴兮寶點頭。


    “天煞的!”她跺腳,“是該讓太守大人好好的查清楚,一個也別輕饒了!”她憤憤不平。


    方大夫人連忙將那佛珠傳抱緊懷中,真是菩薩開眼:“聽說白副統帶著雲頌和燕岐封山搜人?”


    那年輕將領也僅僅是三言兩語。


    “多虧了山道半途阻塞也耽擱了賊人的車程。”小姑娘挑挑揀揀著該說的話。


    “兮寶!”堂門外的沉聲低喝伴隨著急促的步伐,裴兮寶剛轉過身就被人摟進了懷裏,那是風塵仆仆的裴盛。


    顯然是從枳首營得知了消息快馬加鞭趕迴來的。


    裴盛看起來書生意氣,平日裏多半在府衙,與家中女眷們鮮少聊說閑談,這女兒也是隔三差五不見麵的。


    裴兮寶感覺到父親的手在後背壓地緊緊,他不說話,卻渾身有著難掩的顫抖,裹挾著失而複得般。


    她想,他是真的很擔心自己,雖然,不善言表。


    “爹爹莫慌,我沒事了,一點兒也不害怕。”她摟著裴盛的脖子想要緩解父親焦慮的心情。


    裴盛聞言喟笑,女兒仿佛,和從前不一樣了。


    老太太就不滿意的哼哼聲,拄著拐杖偷偷在男人的腿腳敲打:“你呀,多關心關心寶兒,整日裏埋在什麽軍政文書裏,自己的女兒還比不得那些白紙黑字不成!”


    老祖宗很少數落裴盛,隻是這段日子看到裴兮寶的轉變,她還有些為這麽乖巧懂事的小姑娘卻有個工作狂的爹感到不平。


    “是盛兒的錯。”裴盛連連賠罪,他是個不善表達感情的父親,也未必是個好父親。


    裴家不缺綾羅綢緞金珠銀玉,他的無暇顧及似乎都成了理所當然。


    男人低首摸了摸寶兒的腦袋。


    “李太守怎麽說?”裴老太太正色正聲,那些賊人什麽來曆她不知道,可把主意動到了裴兮寶的身上,就不該輕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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